“回去!回籠裏去!”爺爺威嚴地指著籠門吆喝,那根黑皮鞭像條蛇在空中舞動,發出“咻咻”的聲響。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媽媽哀叫著撲上來,想奪下爺爺手中的皮鞭子。
爺爺一把推開了她。
“不用皮鞭,不拿住他,他永遠是一條狼!”
爺爺怒吼,把皮鞭飛舞在狼孩頭上,咻咻發響。狼孩小龍弟弟恐懼地盯著那根可怕的鞭子,兩眼賊溜溜轉動著,一步步後退。當鞭子再次要落下來的一刹那,他一個躥躍,倉皇逃進籠子裏去了。爺爺跟上兩步,關住了籠門,插上門閂,上了鎖。
狼孩弟弟關進了籠子裏,真成了困獸,吠哮著東撞西碰,尖利的牙齒咬著那腳上的鐵鏈,嘎嘣嘎嘣直響。他狼般蹲坐在後腿上,憤怒地撕扯起裹在身上的衣服。那是媽媽費了半天勁才給他穿上去的,眨眼間,一條條一片片布料扔滿了籠子裏。他已經扯壞了好幾身衣服了。
爺爺看一眼媽媽無血色的臉,向我示意扶她出去。
我攙扶媽媽時,她那瘦弱的身子瑟瑟發抖。善良的母性的感化遭到失敗,對她打擊不小,絕望的情緒擭住了她,幾欲倒下。我安慰她說:“媽媽,這事不能性急,弟弟現在還是半人半獸,獸性多人性少,千萬急不得。他在荒野上跟母狼呆了好幾年,又正好是他開始懂事的年齡,天天又吃狼奶長大,哪能一下子變成乖兒子呢,得慢慢來。”
媽媽稍稍心緒好點,說:“還是阿木懂事,幸虧媽還有你這麼一個好兒子在身邊,唉。”媽媽歎口氣,垂著頭,傷感地回房休息。
爺爺畎默觀察片刻,也退出了下屋。沒有了人,狼孩弟弟吠哮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臥伏在籠角。
我也一直關切著狼孩弟弟。這些日子裏,我從縣城圖書館、新華書店找來許多有關動物學、人類學方麵的書和資料來讀。資料表明,解放前我們這一帶出現過兩次狼人蹤跡。五十年代印度原始森林捕獲過一位狼婆婆,四五
十歲,幾十年與狼群一起生活,抓回人間後很快就死了。美國和加拿大也發生過多起與狼共度的狼人事件。
可狼人的結局一般都不妙。
我真有些暗暗為弟弟的命運擔心。咱們真能夠完全恢複他的人性,讓他完整地回到人間來嗎?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這不是簡簡單單的人性和獸性的搏鬥問題,小龍弟弟身上體現著一種更深層次的生命意義。我還暫時不理解,不懂得那意義和道理,但那肯定是個驚心動魄的人性和獸性哲理。因為我們人類的原因,導致母狼完成了小龍弟弟的入世道理——以牙咬人,咬這世界,咬這人的世界。
其實,弟弟已經是人類的叛逆者。
他現在拒絕人類文明。
爺爺端著他的煙袋,幾次過來催促爸爸趕緊送我去縣城繼續學業。家族把希望都寄托在我這個還算健全,又夠聰明的後輩身上,盼著我將來光宗耀祖。
我去上學的日子愈來愈臨近。
可有三件事,使我放心不下。一是狼孩弟弟,二是白耳,三嘛,就是那丫頭——伊瑪。不知怎麼,近來不知不覺老惦記她的事,她會不會嫁給胡家的那個羊癇風呢?大禿胡喇嘛盯上她了,她真像她所說“嫁他個頭啊”就能完事嗎?
這一天中午,她在門口攔住我說:“我有話跟你說,晚飯後河邊見。”
還沒等我吱聲,她又扭頭走了。
我一頭霧水,這丫頭又有啥事了呢?
黃昏的河邊靜悄悄。
我如期來到我們兩家一起挑水吃的河口,找個土坎坐下,秋天的艾蒿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淸香。夜鳥啁啾,歸人河邊樹林,小河偶爾翻出一兩朵嘩嘩水花,不知是河魚嬉戲還是夜燕掠水。遠處突聞狼嗥,似曾相識,我不禁一抖,不會是那隻老母狼吧?它應該放棄了。當時它身受重傷,或許壓根兒就沒能活過來。我兀自笑了。多疑。
這丫頭昨還不來,整個一個敖包相會。別是涮我吧,我這哥哥可沒那麼人的耐性,我正想拍屁股走人,隻見她沿著小路急匆匆地趕來了。
我拿根草放進嘴裏咬著,跟電影上的無聊男人一樣,歪著頭看她,說:“小姐,你怎麼跟那些電視上的嗲女一樣,考驗我的耐性啊?”
她看也不看我,坐在土坎上,嘴裏說:“煩死人了,他又來了,還在我家呢。”
“誰煩死你了?誰來了?”
“你這死腦瓜,一到這時就犯傻。還能是誰,大禿子唄!”
“來了又怎樣,你一說嫁你個頭哦,就行了唄。”
“可我爹同意!”
“那管啥,讓他嫁去。”
她撲哧一樂“可他給我下跪,又打我……你看!”
伊瑪擼起衣袖,胳膊上青一道紫一道。
“這一下麻煩了,你爹還是擋不住糖衣炮彈的進攻,腐敗分子有權有勢,無孔不入。唉,一個小小的普通農民,哪能承擔起這反腐敗的曆史重任呢?”“你胡勒個頭啊。人家急死了,你還尋開心!真是當一回好同學了,狼心狗肺。”伊瑪白我一眼,眼淚汪汪。
我這才感到事態嚴重連聲道歉,聽她詳細訴說。
考慮到一家的生活,伊瑪的爸爸媽媽鐵了心,要拿女兒的青春和一生,換取家裏的生活奔小康,投靠胡喇嘛這棵大樹。
我跟伊瑪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好主意。出逃,她舍不得病娘;想嫁個理想中的男人,可除了我她似乎還沒有考慮過其他小夥兒。我當然不能為了她,把自個兒撂在這沙坨子裏,那爺爺和爸爸不打斷我的腿才怪。其實她都知道我的處境和狀況。
“箅啦,不去想它了,我死也不嫁就是了。到時候,真逼我,我就拿刀沫脖子。”伊瑪的手掌往我脖子上劃了一下。
”別,別,這不是你的脖子。就是你的脖子也別輕易亂抹,你如花似玉,多可惜。”
“你這油嘴滑舌的小子,是不是你也覺得我漂亮了?”
說著,大膽的伊瑪一下子抱住我脖子,狠狠地親了一下我的臉。頓時,我的臉像烙鐵燙了一樣,火燒火燎,奇妙無比。
“你約我來,就是為了親我一口啊?”我的心怦怦跳著。
“不止這些,反正我早晚是人家的人,不是嫁大禿,就是二禿三禿,還不如先讓我自己喜歡的人摸我碰我呢……”這個大膽的村姑伊瑪整個地瘋了,愣在我不知所措中拽過我的手,塞進了她那半敞的內衣裏頭。
於是我的手抓到了兩隻活蹦亂跳的小兔,軟軟的,綿綿的。我的手一開始哆嗦著,幾次想抽回來,沒有成功,後來就如被磁鐵吸住的礦石一樣,粘在那兩隻小兔上不動了。
天啊,女人的胸原來這麼軟,這麼燙,這麼……
還沒來得及往下想,我的嘴唇上又貼上了兩片嘴唇,滾燙滾燙,又濕漉漉,這瘋丫頭啥都會,電影電視真沒有白看。我這十六歲的少年就這樣一生中頭一次觸摸了女人,嚇得我心撲騰撲騰亂跳,有一種犯錯誤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可我的血液卻是沸騰著。
身上有一股奇妙的感覺,簡直萬箭攢身。
伊瑪更是如醉如癡,喃喃低語,不停地催促著:“我的一切都給你,拿去吧,都給你,快點啊……”
我不知道她催促我幹什麼,但我的手被她的手牽著,從她胸上移向小腹,再往下。
正這時,河的上空飛過一隻貓頭鷹。“咕——咿——”兩聲瘮人的怪叫,嚇得我一哆嗦,發熱的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我的手也像被蛇咬了一樣,猛地抽回來。
“對不起,伊瑪,咱們不能這樣……對不起……我會永遠記住你對我的這份情……”我慌亂地說著站起來,如小偷逃離現場一般,拔腿就逃向家裏。
我身後傳出伊瑪抽泣的聲音。
我已經沒有勇氣回頭再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跑著,如被狼追著屁股一樣。回到家時,媽媽看見我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說:“撞見鬼了,孩子?嚇成這樣,剛天黑啊。”
“撞見了活鬼,女鬼,舌頭又紅又長,差點活吞了我。”我定了定神,走向屋裏。
“那女鬼不會是西院的伊瑪那丫頭吧?”媽媽神秘兮兮地說。
“你咋知道?”我一哆嗦。
“知子莫若母嘛。你剛去河邊,她也過去了嘛。你可當心點啊,人家可是胡大村長看上的兒媳婦喲,你別蹚這渾水。你的媳婦啊,在大城市摟裏住著呢……”媽媽衝我刮刮臉,徑自進下屋看狼孩弟弟去了。
幾天後,我就離開村莊去了縣城。
一個月後,家裏人來縣城看我時說,伊瑪瘋了。
我的心猛地一抖。唉,伊瑪這丫頭,沒能扛過去,真命苦。
我心中幾多悵然,一絲酸澀,還有股說不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