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補記
2005年4月20日的上海,車特別堵。
早上8點50分,我就已經坐在車上。我跟出租車司機說,去龍華殯儀館。然後我又問,從這裏到龍華殯儀館,二十分鍾能到嗎?司機回答,能。其實這個答案,昨天另一名出租車司機已經告訴我了,在我從機場到達肇家浜路明珠大飯店的時候。我問這裏離龍華殯儀館遠不遠?司機說不遠,二十分鍾能到,快的話一刻鍾。
但今天二十分鍾的路,走了五十分鍾。
司機看著越來越堵的車龍,覺得奇怪,自言自語說鬧不明白,今天。我看了看他,說陳逸飛追悼會……懂嗎?他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的樣子。在龍華殯儀館附近,我迫不及待下了車,因為我肯定走會比坐車快。
我無須問路。在我眼裏,盡是黑衣墨鏡的人群,他們像河流一樣隻流往一個地方。我隻須跟他們走,因為我料想他們和我一樣,是來送別陳先生的。如果說我和他們有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們大多來自上海,而我來自遙遠的廣西南寧。
龍華殯儀館吊唁大廳前麵的廣場,已經彙集了上千人,而比彙集的人更多的,是從大廳裏鋪排到殯儀館入口的花圈——數萬朵白淨的百合編成的花圈,像一幅數百米的美麗畫圖,獻給中國傑出的視覺藝術家陳逸飛先生。
我的手上拿著一朵百合,將獻給我的朋友、知音陳逸飛先生。
追悼會開始的時候,我沒能走進大廳裏,而隻能從大廳外的電視大屏幕上看到裏麵的情況。當我看到陳先生躺在鮮花叢中,他的至愛親朋一一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我心裏就想就禱告,陳先生,我已經到了離您不能再近的地方了。如果您感覺到我的到來,如果您不怨我寫了《理發師》,那麼就允許我進去吧,讓我看您的最後一眼,是在您的身邊,而不是在屏幕上。
吊唁大廳的入口,忽然有了鬆動。被阻在外麵的人群,逐漸可以進入。我想我的禱告,陳先生一定是聽到了。在眾多愛戴他的人裏,我不是他非見不可的人,但是他想見我。
陳先生,我來了。我一麵鞠躬一麵在心裏說,陳先生,我對不起您,因為是《理發師》把您累倒病逝的。陳先生,您放心,您在天堂,也一定會看到《理發師》的,因為這是您的電影!
我緩緩地移步,但我的目光,卻始終不離陳先生。他安詳地躺著,臉上盡管沒有了往時平易親和的笑容,但看上去仍然是謙和的、儒雅的。他的衣服甚至都沒有更新,款式和風格就跟生前的一樣。我注意到他的襯衣,是純棉的粉紅色,跟他最後一次在南寧和我見麵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這是他和我談《理發師》的時候穿的衣服,難道?我的心猛地發顫。握過陳先生年輕夫人的手、他大兒子的手,走出吊唁廳,我的心仍在震顫,久久不能安定。
我給在上海公幹的老鄉潘柄康打電話,我說柄康,我現在在龍華殯儀館,剛參加陳逸飛的追悼會出來。現在離回南寧的航班還有七個小時,你能不能給我找一輛車,我想去一趟朱家角鎮。潘柄康二話不說,說可以。我又說你可能不知道,朱家角鎮有一座放生橋。潘柄康聽了,像明白什麼,說我陪你去。
一個半小時後,我和潘柄康來到了朱家角鎮,來到了放生橋。我和潘柄康一人拿著一袋魚。我們把魚放進河裏。看著遊動在河水中的魚,我說,陳先生,但願您在天堂,一樣如魚得水。我永生感激您、懷念您,陳先生。
凡一平
2005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