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女性散文寫作是值得關注的。這裏說“值得”,並非女性散文缺乏關注。相反,近些年,無論是媒體,還是批評界、出版界,對於女性散文的熱情,異乎尋常地高漲。這一方麵由於女性散文寫作在90年代有了長足的發展,已成為不容忽視的存在;另外,也無可否認價值規律在其中的作用。市場經濟原則,有著明確的價值取向,多數媒體關注的隻是進入時尚視野的女性散文,或者反過來,以女性散文為酵母來製造時尚。這就給讀者造成一種假象,似乎時尚寫作是女性散文的一個主要傾向。由此,也引發過一些爭論。其實,從生存地位和話語指向來考察,女性散文本質上呈現出的往往是非時尚的、邊緣化的狀態,女作家的視角常常自然地傾向於個人的、非主流的層麵,因而也就比較多地帶有創新意味。
當文學話語大量地重複著一個聲音的時候,女性散文卻可能異軍突起,獨領風騷。這當然需要從較長的時間跨度來比較和考察。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新時期文學剛剛萌起,當時的文學時尚或者說時代主題是傷痕文學,表現在散文寫作上,則多著筆於緬懷“文革”中遭迫害故去的親友,矛頭指向和政治思想戰線上對於“四人幫”的清算是一致的。而在一片同聲共憤的檄文中,兩篇出自女作家的散文卻不落窠臼,不同凡響:張潔的《揀麥穂》0979)和丁玲的《我所認識的瞿秋白同誌》(1980)。兩篇散文視角獨特,個性鮮明,預示著散文的複蘇不會重複原來的路數,完全附屬於政治鬥爭的需要。其後的女性散文時有自己的聲音發出,雖然微弱,總是能穿透強勢話語的障蔽,長久地在讀者中引起共鳴。
也有論者認為,文學創作不應以作者性別不同區別論之,寫作題材、表現手法、藝術特色的取舍,均係個人行為所致,與性別無關,否則就是男女不平等,就是對女性的歧視。竊以為,男女不同,天造地設,強調區別,正是達到平等的前提。與其他事業一樣,在文學寫作上,男性與女性各有自己的優勢,和而不同,優勢互補,才適於平等發展,共同進步。
2002年,策劃“後散文文叢”時,意在集中展示在語言意識和表現形式上,現代感較強的青年作者的作品,對作者性別並無規限。不料遴選下來,六位作者都係男性。當時以為,終是自己偏於一隅,視野窄狹,被視為重男輕女也是不冤的。後詢之一位居京女作家,她說,在散文的創新意識上,女性和男性確有不同,男性作者多著眼於語言和結構的變化,女性作者多看重在日常生活的感覺上出新。一句話使我恍然大悟也如釋重負。記得冰心先生在《〈關於女人〉後記》中,曾假托男性的口吻解讀女人她隻是和我們一樣的,有感情有理性的動物。不過她感覺得更銳敏,反應得更迅速,表現得也更活躍。因此,她比男人多些顏色,也多些聲音。”冰心這裏首先提到的也是女性“感覺更銳敏”!由此萌發了編輯“女性新感覺叢書”的念頭。
“新感覺”一詞,讀者大約並不陌生。上世紀20年代中,曰本文壇曾出現以橫光利一為主將的新感覺派小說,作為一個文學流派雖然隻存在了四五年,他們的藝術追求對於後來的文學,包括中國文壇,卻產生了長遠的影響。從世界範圍論,著重表現人的主觀感覺、主觀印象並未標以“新感覺派”名號的文學作品,不在少數。而相對於小說來說,詩歌和散文更長於此道。本叢書借用“新感覺”一詞,和八十年前的新感覺派並無瓜葛。人的感覺是和外界接觸時第一個鮮活的呈現,具有無比生動的活、和可塑性,實在是文學值得關注和開掘的富礦。感覺的產生可能是天然的,表現感覺卻需要藝術的把握。“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這兩句古詩既傳達了一種感覺,也表現了感覺傳達的困難。這種極欲表現又極難表現的兩難情境,為文學創作提供了恰切的藝術空間,應該產生出優秀的作品。
本叢書以感覺銳敏的女性作家為創作主體,以長於表現感覺的散文作為藝術載體,意在為這一類作家和作品搭建一個平台,日後有幸壯大,逐漸形成一個流派,也是說不定的。還要補充一句,正像時尚散文不是女性散文的全部,新感覺散文也並非女性散文的主體。對於各種有創新意義的女性散文,我們將繼續關注。假以時日,也許還會有“女性新思維”、“女性新視點”等等叢書問世。請讀者拭目以待。
謝大光2003年7月24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