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說“閑”(1 / 1)

第一章 1.說“閑”

人的一生,似乎“忙”是主要的,而“閑”是次要的。

從七歲“發蒙”,小學、中學、大學,以至考研、讀博,寒窗苦讀,漫長的學習生涯可謂緊張忙碌;而後就業、工作,或出於責任心,為公務、為肩負的擔子而忙;或出於上進心,為提高自身素質和業務水平而忙;或出於功利心,為養家糊口和改善生活處境而忙,即所謂“為稻粱謀”……總之,經年累月,不覺老之將至,倏忽間到了退休年齡,該閑一閑了,卻更有退休後還兼著各種社會職務而依然忙者;或是“兼”做家庭保姆、送孫弄娃,仍為兒孫作馬牛而“甘願”忙者。其實,忙與閑,是人生的兩種不同的生活形態,是相對而言、相反相成的對於時間的不同“分配”方式而已。

忙與閑,小而言之,錯雜於一天之中;大而言之,交叉於一生之中。即所謂“文武之道,有張有弛”。張是忙碌緊張,弛是閑散鬆弛,二者交替,組成一道如白晝夜晚交替般的人生風景線。美國總統再忙,也有到戴維營休假的閑暇;寺廟僧眾再閑,也有撞鍾敲磬、念經誦佛的課目。農夫有農忙也有農閑,幹部有加班也有假日。忙與閑,組成社會節奏的和諧,也組成人生節律的協調。古人以做官為業,視功名祿位為第一追求、第一要務,一輩子忙於此道,而無官可做則稱為“賦閑”,晉代潘嶽曾作《閑居賦》,即指此。然而,仕途雖有很強的誘惑力,卻與晝夜勞碌、心力交瘁密不可分;閑適安逸的賦閑生活對身不由己的仕宦僚臣們仍是很有吸引力的:將軍鐵甲夜渡關,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看來名利不如閑。記不得這首詩的作者了。詩中對於位高權重、功名利祿的“忙”是持否定態度的,其結論直白而又明朗。古代的文人一麵以做官為業,一麵又向往著閑雲野鶴式的散淡生活。“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是“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不為五鬥米折腰”,辭官而“歸園田居”的陶淵明式的閑適觀。“不明不暗朧朧月,不暖不寒慢慢風。獨臥空床好天氣,平明閑事到胸中”——這是官至翰林學士、左拾遺的唐朝詩人白居易所向往的“閑”。“身閑始更知春樂,地廣還同避世喧”,“亦欲心如秋水靜,應須身似嶺雲閑”——這是長期擔任北宋宰相官職的王安石心目中的“閑”。

“閑倚胡床,庚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這是北宋時做過多種地方官、京官直做到皇帝的“侍讀”,而後又遭一貶再貶的大文豪蘇東坡閑適心境的寫照。陶淵明、白居易、王安石、蘇東坡,他們都曾經是日理萬機的官場忙人,忙中晤閑,忙中覓閑,忙中偷閑,忙中得閑,對“閑”更有一種獨特的格外親近的體驗。而且,官場險惡,世事難料,一旦抽身,哪怕能得短暫時間的“避世”之閑,與明月清風為友,與山水田園為伴,閑,對於終身羈旅官場的他們而言,既是身心的一時休憩,更是心靈的短暫解脫。那難以掩飾的輕鬆與快樂便溢於言表躍然紙上,發而為詩了。再來看看現代人的忙閑觀。共和國開國元勳之一的陳毅元帥,自紅軍時代起便是馳騁疆場戎馬倥傯的著名將領,建國後又長期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外交部長等要職,要說忙也是夠忙的。他在一首題為《一閑》的小詩中寫道:“誌士嗟日短,愁人知夜長。我則異其趣,一閑對百忙。”軍務、政務、外交事務,陳毅辛勞一生,忙碌一生;然而他又善弈棋、喜書法、工詩詞、愛體育,常常能“偷得浮生半日閑”,他的“一閑”不僅是“百忙”的陪襯,“百忙”的餘事,而且具有豐富的內涵,是與“百忙”相對應、“平起平坐”的一種雅致與情趣。

這與那些隻知忙忙碌碌不懂生活樂趣,忙而亂、忙而累、忙而苦、忙而怨的“愁人”,其生活態度是大相徑庭的。二者的區別,在於修養,在於胸襟,在於性靈,在於秉賦。總之,閑是一種情趣,一種境界,也是一門藝術,一門科學。半忙半閑也好,忙中偷閑也好,棄“官”賦閑也好,老而清閑也好,關鍵在於“閑”出一種雅興,“閑”出一點味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