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篇 7.人不是含羞草
這下我們準報“歇業”了!茶館門前聚集著那麼多人,圍著那肯定是被人撕去一半的“公告”看著。
我拉開茶館的門,人還真不少,生意格外興隆。
一個顧客關切地問:“王穎,你們怎麼辦呀?”
所有的顧客都向她投去關切的目光。
王穎捋著耳邊彎曲的短發,笑了一下,說:“照樣開唄。”
哼!還要照樣開!她看見我來了,我回避她的目光,從茶館牆壁上掛的那副“千秋懷抱蘭杯酒,萬裏雲山一水樓”的對聯下走過去,從德巴一蓬桑的風景畫《朗格多克葡萄園的一角》和庫爾貝、馬奈、梵高、塞尚……的畫下走過去,繞過那響著的,我自己做的高低音音箱,拉開後門,回到我的木工房,一屁股坐在條凳上。
她的目光準一直跟著我。人也跟來了。我聽出是她的腳步聲。
“你還得去和老張周旋。”她站在我前邊說。
“我累了,你讓我歇會兒。”
她走到我身邊,一隻手按著我的肩頭:“你累了?在這種時候?”
我的眼睛從她那雙棕色的高跟皮鞋上,線條筆挺的褲腿上,雪白的圍裙上,高隆的胸脯上,移在她的臉上。我們平靜地對視著。
“我早說過,王穎,你還要碰壁……”
“你得去和老張周旋。”她打斷我,“我沒空回顧過去。”
她走了。她不回顧過去!是嗬,她是自覺自願來開茶館的!
去年,就是七九年,我爸和她媽退休,我們接班轉回北京。我從雲南回來,三十歲;她從山西回來,比我小兩歲。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插隊時經常通信。所以,你不難想象,我們關係已經發展到什麼地步。我們被分在後勤蓋樓房。
我是木匠,那天在地下室給洋灰工釘“滿天紅”。忽然,一個圓潤脆亮的聲音叫起來:“嗨!朱祖!朱祖——”
我揚起頭,看到一角藍天上,襯著她生氣勃勃的臉。她說:“嗨!上來一下。”
她把我拉到那棵小楊樹下:“我不在這兒幹啦。開茶館去,你得跟我走。”
“什麼?”
“咱們開茶館去。”
“你瘋啦?”
她把沾滿鐵鏽的手套遠遠地一扔。她是鋼筋工。她開始解釋:這個廠早晚要拆除、遷移。廠門口的馬路一兩年就要展寬,明擺著浪費人力、物力、財力,胡亂折騰!可一些領導還說這是為“四化”,叫咱們比幹勁,拚命幹!哼,他們想遷廠時和國家討價還價!你提意見,你抗爭,得,一雙水晶小鞋穿上了。你會憋悶得氣死,卻求告無門。可天無絕人之路:社會給待業青年出路了——合作社呀,勞動組呀,照相、開茶館……這不是給了發揮才能的機會嗎?
我打斷她:“這樓要拆?你聽誰說的?”
她指了指蹲在合子板那兒綁鋼筋的老師傅:“那個三八式的‘老布爾’,他講的。你去問問。”
我們過去了。老人無聲地歎息著。
多少個夜晚呀!在龍潭湖畔,別的青年人,躲在樹叢裏談戀愛,輕輕哼唱情歌,偎依著沉浸在幸福裏。人家愛得近乎瘋狂,可我們,為了研究開茶館,爭論得近乎瘋狂。
“你插了十一年隊,可你,好象還在十八歲。你還要碰壁!王穎,你知道成熟的標誌是什麼?”
“是冷漠,對嗎?是與世無爭,是四平八穩,是看破紅塵?”她閃著聰慧的眼睛,斜著往上看我,充滿輕蔑的笑意。
我趕忙躲開她的目光:“我是告訴你,彩虹,盡管在現實中存在,但……它是無法把握的。”
“這比喻倒很準確,我挺欣賞。但你為什麼非說彩虹呢?你不會說……譬如,別說那些萬千的大氣景象,隻說人,說生命,難道生命也無法把握嗎?”然後,她輕輕地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我感到一個熱烘烘的生命把握了我。我甚至希望時間就這樣永遠停止不動。“我知道,你想結婚,想有個活蹦亂跳的兒子,想有個美好、安逸的家庭,星期六一齊去公園享受陽光。這些,我也不反對。我隻是想,我們民族需要什麼?它需要振作,重新煥發出創造精神。當然,你和我可憐一點,隻能在茶館裏……”她忽然咯咯笑起來。那笑聲引起我內心一陣溫暖的戰栗。我的堤壩就這樣被衝垮了,熱情的洪流重又奔騰起來。我答應她,跨躍理想破滅後的頹喪,去開創新生活。
我們在龍潭湖視察,選好茶館的地址。為了慶祝在事業上的統一,我們到附近的一家酒館裏,她要了兩杯啤酒,我要了二兩白幹。喝之前,她先把額頭貼在冰涼、泛著白色泡沫的酒杯上,合上眼睛,充滿幻想地作了個深呼吸。這動作,使我在沉默的期待中,感到某種神聖的東西。
街道辦事處知青勞力科的老張,嫌我們給他找了麻煩,說:“你們不是有工作嗎?接班多好?那麼多待業青年做夢都想這位置。安心在那兒幹吧。”他晃動著兩隻疊在一起的二郎腿,那胖胖的大腿把褲腿繃得沒一點富餘。
唉,當初他要死要活不答應我們開茶館多好……
突然,一個尖銳的叫聲把我驚醒:
“木匠師傅!哎呀!‘飄帶’堆得滿處都是,你也不打掃打掃呀!王穎叫我催你,趕快去找老張呢!”
噢!孔麗麗!老張分來的三個待業青年中的一個,她生著一臉小雀斑,矮胖卻活潑,尖嘴利舌,話不饒人。
“你老盯著我幹嘛?你倒是去不去呀?”孔麗麗又叫起來。
“飄帶——你不作兩根飄帶?”我遞給她二虎頭。她和陳譯凡把我推出的刨花叫仙女們的“飄帶”,多會想象!
“先別逗。你真得去找老張,看看他打的什麼主意。”她接過刨子,鉚足了勁去推那“飄帶”,她一直要當我的“徒弟”。
“我已經把能說的話全說了。沒用。”
“你得感動他。講講咱們創業的經過,看他感動不感動。”她直了直腰說。
感動?什麼能使老張感動?布置茶館的事能感動他嗎?王穎找了那麼多畫,找了對聯,我作了那麼多鏡框,精心掛在茶館的四壁上,他沒說我們想嘩眾取寵就是好事!茶館雖然布置得象藝術廳,但龍潭湖太偏僻。開張後,我打的那幾個方桌邊,隻坐一些四、五十歲左右的人。他們大都買二兩白酒,兩毛五一盤的花生米。啤酒買零杯的。有些人還自備小菜,買上點白酒,能悶頭品上半天。泡酸菜五分一碟,倒挺受歡迎。年輕人進來,看看畫,讚賞幾聲對聯,買包煙,就又悄悄退出去。茶館,象窗外冰封的湖水,冷冷清清。老崔頭咳嗽著,把賣煙酒、取燈兒那套經營方式拿了出來。王穎看著這場麵,憂鬱地說:“這麼小打小鬧,咱們就完了。得另想辦法。”我建議去西單、前門,看看那些青年服務點的情況,或許能受點啟發。
…………
西單“燕山青年售貨廳”前,落地式玻璃窗映著我們好奇的目光。裏麵溫暖如春。窗邊的桌子上坐著吃茶點的人。有些人在等坐位。潔白的牆上掛著水墨畫。罐頭、點心、糖果……貨色齊全。人不斷湧出湧進。我們看得忌妒極了。
“來吧,進來喝點。外邊多冷嗬。”一個年輕女售貨員叫著。
在凜冽寒風中,我們在西單、前門整整看了一下午。街上行人已經稀少。在冬夜裏,看著那溫暖的窗口,會引起無盡的想象。在我身旁,是她。這種時候,你會突然湧起某種感覺;被激情和感受充斥的生活之外,還有另一種閑在、安逸的生活,而這種生活,正是我和她——始終為某種東西而奮爭的人,所缺乏的。我突然感到某些不足。到了正義路的街心公園,我非拉她在樹叢中坐一會兒。她好象品出了點什麼味,笑了笑:“怎麼?跟我在一起覺得枯燥?”
“嗯。當然。有點。我們應當考慮一些自己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在這個整日奔忙的環境裏,靜下心來,談談結婚的事情,比如打什麼家具,房子的問題怎麼解決?當然,結婚那天不要搞得太庸俗:大吃大喝、高朋貴友、遠枝近門,花天酒地地大鬧一天,沒意思。一切從儉。她當然會同意。
當然,她同意。“唉!”她歎道,“我這個人你承受得了嗎?”
“怎麼?”
“我太關心社會性事物。從來就這樣。小學就當班長,一直當到六年級;中學當團支部書記,一直當到‘文化革命’。我被當成修正主義苗子,被批被鬥……”
“這我知道。”
“插隊十多年,我當過生產隊長、政治隊長、會計、保管……似乎到了什麼地方,都要和某種職務取得聯係。吃過不少虧。可我從沒想到這個問題。我隻要幹,從天性上講,我是個閑不住的人。當然,我也不會脫離形勢去盲目幹些什麼。你看,回到北京了,又忙開了茶館。你想過沒有,和我這樣的人一起生活,會有什麼好處嗎?”
“關於婚姻問題的功利主義考慮,我生疏得很。”我說,“如果我愛一個人,那是說,我喜歡她,我欣賞她,我總在惦念著她,願意和她從事共同的事業。”
“如果有一天,我們吹了,你怎麼辦?你考慮過嗎?”
“為什麼要吹?”
“那誰知道!我說假如有這一天。”
“假如有這一天?不,不會有這一天。”我說。
“如果有呢?”
“我不願作這個設想。”
“你試著想一下。”
“假如有這一天,你也會象希望一樣,永遠陪伴著我。”
“那你不覺得太虛幻嗎?”
“那我怎麼辦呢?讓我去纏住一個對我厭煩了的人?我不幹。”
“你真好。”她輕聲說著,倒在我懷裏。生活是這樣美好。我閉上眼睛,盡情體味生的樂趣。突然,她把頭仰起來,眼睛裏閃著光,說,“我又有一個新的設想。”
“什麼?”
“你有多少錢?準備結婚用的。”
我一愣。怎麼,她竟會問出比那些最市俗的姑娘還俗的話!
“說來可憐,這月發了錢,我才能湊到一百五十元。”
她一拍巴掌:“好了!夠了!”她把合十的雙手,放在鼻尖那兒,帶著充滿憧憬的神色,說,“我有二百五十元積蓄。加起來夠了!夠了!”
我高興極了:“當然。綽綽有餘。”
“不,將將夠。將將夠。”
我琢磨了一下:“我覺得咱倆說的並非一回事?”
“怎麼?你不同意湊到一決?……”
“你究竟要幹什麼?”
“買錄音機。你知道,咱們那片地方,人源比不了西單、前門。我們必須想辦法,隻有去的人次多了,買賣才能興隆。你得趕快作一個大音箱。”她騰地跳起來,在樹叢中旋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圈圈。“走吧,各自回家,拿錢去。”
錄音機買來了。音樂從音箱裏,震蕩著蹦出來,象一道混濁的溪流剛從山岩中撞出。它不猶豫,盡情享受表現和追求的樂趣。它粗獷、奔放,生命是什麼樣的,它就怎麼表現。
老崔頭聽不懂。他咳嗽著說:“壓根兒就沒聽過這麼雞貓子號叫的玩藝兒,一驚一乍的惹人肉跳。可它還偏偏從這麼秀氣的匣匣裏出來。斜門!一聽就渾身想動彈,不知手腳往那兒擺,隻恨不能幹點啥。這匣匣!”說著,他拿著抹布揩桌椅去了。
孔麗麗和陳譯凡一聽見這音樂,就情不自禁地扭動起來。她們大概早就學會了跳舞。茶館氣氛活躍了,顧客也多了。那些年輕的父母帶著孩子,在這兒喝上幾瓶汽水。老年人雖不太懂這音樂,卻也會品著酒,麵對那副對聯,說上一番自己的見解。年輕人進了這間屋,就象找到了歸宿。經常,茶館裏坐滿了那些戴著豔麗的發卡,梳著披肩發的姑娘,還有穿嗽叭筒,戴太陽鏡的年輕人……王穎又東跑西跑,找尋貨源,學習經驗。她學會了自傲冷熱飲,象菠蘿汁、酸梅湯、豆粥、煮咖啡、冰糖葫蘆什麼的。又調來了雪糕、冰激淩和一些小工藝品。最了不得的,是她竟和龍潭湖養魚場掛了勾,每天能賣出三幾百斤活魚。我們把營業時間延長到晚九點。顧客少時,就蹬三輪到外邊去推銷貨物。最近兩個月的收入,大大超過過去幾個月。
買賣好了,事也多起來。一天,我正在木匠房裏備料,突然老崔頭推開門,他用手捂住嘴,壓住咳嗽,這使他那、小紅眼睛被憋得淚水直轉悠。說:“那幫小後生正要扭呢。這還行?快去吧,除了你,誰也震唬不住他們。”
我抄起木工斧,穿過後院,來到茶館。王穎站在櫃台裏,滿含憂鬱,仿佛十分疲倦,她似乎被無可奈何的情緒控製著。孔麗麗隨著吉他的彈唱,微微擺動著身軀。陳譯凡欣賞地看著。馮毅帶著鄙夷的神色,守在音箱和錄音機旁,錄音機關上了。幾個穿戴妖冶、襯出標誌輪廓的姑娘同幾個年輕小夥子跳著,圍著桌子轉。有的對跳狐步舞,有的對跳探戈。三個小夥子,一個倚在窗台上,一個坐在凳子上,一個站在跳舞的人中間,叮叮咚咚地彈著吉他,為他們伴奏。王穎暗示我別管,我隻好把斧子背到身後。這時,人群中不知誰的錄音機響了。倚在窗台上的小夥子扔下吉他跳了起來。
圍觀的人多起來。小孩子擠到人群前麵。老年人雜在其中,有的滿懷興趣,有的冷眼旁觀,有的幹脆轉身就走。一個幹部一邊擠出人群,一邊嘟囔:“墮落!墮落!怎麼沒人製止?”但沒人理睬他。四個年輕姑娘帶著勝利者的目光,半是挑釁,半是嘲弄地看著他擠出去。
茶館被擠得水泄不通。王穎的臉漲得通紅。老崔頭急得尖著嗓子叫道:“不買東西的請出去啦,影響營業啦,勞駕……咳……咳咳……”
這一喊提醒了人們。他們紛紛到櫃台邊買食品。一些孩子嚷著要吃巧克力,似乎買了食品,就等於買了戲票,可以心安理得地看“戲”了。
結帳的時候,老崔頭樂得合不上嘴——收入竟創最高紀錄!
從此,茶館裏跳舞的傳聞,四麵張揚開了。
每天,都有些青年人來問訊:“今天能跳舞嗎?”
我們都客氣地回答:“這兒從不舉辦舞會。”
他們詫異得麵麵相覷:“你們這兒不是叫‘現代派’茶館嗎?”
“不。我們這兒叫‘龍潭青年茶點社’。你買點什麼嗎?”
“是呀,別白來呀,買個小戒指吧?”孔麗麗從櫃台裏取出一個,靈巧地戴在手上,晃動著給他們看。
但若趕上那些不管不顧的青年人,喝得不耐煩了,真跳起舞來,我們也不死命禁止——隻要他們不影響生意。但我們決不給他們放音樂伴奏。
晚九點,最後幾個顧客走了。孔麗麗她們換洗得幹幹淨淨,也走了。我對王穎說:“咱們去走走,還是老地方。”老地方,指湖邊的那條小路。
我比她高二十公分,稍一偏頭,就能聞到她發膚的氣息。這氣息我熟悉,帶著某種令人陶醉的溫馨。和她在一起,我們有永遠說不完的話。
“老張會知道的。”我警告她說,“那就一切都糟了。咱們別成出頭鳥。現在不少人學會了躲風頭。”
她笑了笑,不說話了。但是可以感覺出,她的心是不輕鬆的。我們又胡亂扯了些別的事情,便踏著小路往回走去。在茶館門前,她非要再進去看看。她輕手輕腳地把大鎖取下,決計不吵醒老崔頭。
屋子裏很靜。流瀉的月光灑在地上,屋子裏顯得夢幻般的朦朧。櫃台前散發著果品的微微的清香。戒指和項練顯得那樣嬌小嫵媚,閃閃發光。各種包裝的糖果,甜美溫柔地躺在盤子裏。貨架的高處,是各種酒的瓶子,威嚴地佇立著。
王穎長長歎了口氣,說道:“真不知這茶館的命運如何。”我們全不說話了。後來,她拿了兩個小凳,並在一起,擺在德巴—蓬桑作的《朗格多克葡萄園的一角》前邊,示意我坐在那裏。
“我真喜歡這幅畫。”她看著那個帶著某種神聖表情的健康姑娘說。
“我知道。”我說。
“這幾天我常想,人就應當有這種精神,不管大地給予自己什麼微薄的酬勞,都應當毫不計較地為了美化它、建設它,呈獻出自己的青春。你看那些小葡萄,多低多矮。到了二十世紀,葡萄不是這樣了吧?我們茶館也是這樣,你看它多簡陋,多不成體統,但五十年後,中國大變樣了!不,幹嘛說五十年後?咱們茶館不是剛開半年,就這樣了嗎?一、二年之後,你再看吧!”
“咳咳咳!”老崔頭開始咳嗽了。我們豎起耳朵聽。卡噠,燈繩開關被拉響了,亮光從玻璃裏透過來。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搡了我一把。我們趕忙起身,鎖上門,躲到附近的樹後邊……。
“孔麗麗!孔麗麗!”是陳譯凡隔著院子向木工房裏叫,“這兒忙得要死,你倒會找清靜!”
孔麗麗把二虎頭一扔,“叫我呢。你最好快點擊。我們都等你的消息呢。”說完,她跑了。
我從條凳上站起來,來到窗外。哦,春天在人們的期待中來了,春風送來綠色的消息,吐出了希冀的嫩芽。但天氣仍乍暖還寒。
“嘿!來呀——”一個聲音叫道。
“上哪兒?‘現代派’茶館?”另一個叫著跑過來。
幾個青年人浴著陽光,在殘雪地上打著雪仗,然後繞過一棵棵樹木,追逐著跑向我們茶館。他們不怎麼理會“公告”。
“我看著象你嘛,從老張那兒回來了?”原來是陳譯凡出來了,“怎麼樣……噢,你還沒去!”
“我吃了飯再去。也得讓我考慮考慮和他說什麼吧!”我說。
她不滿地看了看我,轉身忙去了。
她們叫我去和老張周旋,是有道理的。昨天老張來到茶館,茶館還沒開門。對我們的熱情招呼,他似笑非笑地回答。他好象沒注意到錄音機的存在,隻是走近掛著紅塑料皮的意見本的柱子。“掌櫃的,生意不錯嘛,”他招呼王穎的口吻十分勉強,“又出現什麼困難啦?”
“湊合過得去。”王穎說著把意見本摘下來,遞給他,“隻是茶館應當擴大。上次已經和您說了。您看看意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