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回(2 / 3)

雙方互一相持,眼看火山快要收回,猛又聽神駝乙休哈哈笑道:“老魔頭,你上了我的當了。”老人目光到處,一個鵝卵大小青白二色的氣團,已由乙休手上飛起,懸向空中。看去不大,上麵雲光隱隱,毫無異處。可是才一出現,懸在血海之中,心靈上便起了警兆。再定睛一看,那彌漫全山的血焰、金刀、火箭、飛叉,就在此晃眼之間,竟消去了大半。下餘的正電也似急,朝那小小氣團湧去,好似具有不可思議的吸力,自己竟製止不住。同時因為心神略分,空中火山又被那千丈星砂向上吸起。不禁鬧了個手忙腳亂,兩頭不及兼顧。心中一慌,一麵吸收空中火山,一麵想將殘餘血焰、金刀收回時,忽眼前一亮,所有魔焰、金刀、火箭、飛叉全數失蹤,日光正照天心,重又恢複清明景象。

老人畢竟識貨,看出敵人所持氣團乃是元磁真氣所煉至寶。無如敵人動作神速,所有法寶魔火已被收去。剛怒吼得一聲,那五座火山忽然當頭下壓,空中星砂忽隱,一個大頭麻衣矮胖少年正朝對麵仙雲中飛去。暗道:“不好!”不顧還攻,總算應變尚快,在火山壓離頭頂數丈,眼看爆發之際,搶前收去,手中法訣往上一揚,火山不見,總算不曾作法自斃。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當時怒發皆張,厲聲喝道:“老夫今日與你們拚了!”隨說隨將手一指,那朵血蓮本已縮成丈許大一團血光,包圍住十二魔頭,附在黃光之中,懸停老人足下,忽然暴長畝許,千層蓮瓣一起開張,花瓣上先射出暴雨一般的金碧光芒。中心蓮房共有十三孔,如正月裏花炮也似,各有一股血色火花,轟轟隆隆,帶著雷電之聲,直升數十丈。到了空中,再結為一蓬天花寶蓋,反卷而下。先前黃光匹練已經不見,老人身形忽然暴長,周身仍有一層黃色精光緊附其上,巨靈也似立在蓮房中心。四圍十二孔中的火花俱都高出天半,惟獨當中一孔冒起四股高約兩三丈,粗約兩抱的血焰,火柱也似將老人托住。那十二骷髏魔頭也同時飛起,一個個大如車輪,麵向老人環成一圈,口發厲嘯,七竅內各有一股血焰黑氣激射而出,神態獰厲,口中獠牙利齒,錯得亂響,好似恨極,意欲反噬。無如被那黃光隔斷,在百丈火花中剛要往起飛撲,老人揚手一個訣印,由十二蓮房中又各射出一蓬彩氣,射向魔頭頸腔,神魔全被吸住,分毫動轉不得。號嘯之聲與雷鳴風吼交相應和,震得四山齊起回音,聲勢越發驚人。

老人行法時,曾想:“這類大阿修羅法最是厲害,隻等將本身精血真氣喂完神魔,兩下便合為一體,連自己也成了魔頭,當時飛出,任多厲害的法寶都不能傷。對於敵人便可隨意吞噬,吸取他們的精血元神,所殺越多,威力越大。為首諸敵法力均高,不會不知厲害,那附身靈光又並非不能衝破,就說本身無妨,這麼多後輩門人,萬不能當。對方必在行法作梗,並且還格外戒備。駝鬼最是可惡,先還見他自恃法力,在對麵發狂。當此緊要關頭,他自問能敵,固應下手,否則乘著空中魔網禁製全破,正好逃遁,也應退走,才合情理,如何不戰不逃,連人也不見影子?淩渾夫婦仍率新逃出的數十少年男女,藏身五雲幄中,視若無睹,是何原故?”越想越怪,忙運用法眼四處查看,對方仙雲環繞中,隻多出了先前那個麻衣少年,乙休、猿長老影跡俱無。耳聽錢萊、石完拍手歡呼,直喊:“師父、師伯快看,這老魔頭真有玩意,這等好看的花炮,從未見過。不趁此時看個夠,少時那些死人頭,要被鳩盤婆趁火打劫搶奪了去,我們就看不成了。”又聽李洪接口道:“死人頭有什麼稀罕?我倒是可憐他那女兒阮二嫂和田氏兄弟,分明是三個好人,迫於無奈,暗代老人去守魔壇,法力偏又不是人家對手,平白受害,才真冤枉。人家眼看家敗人亡,鬧不好成個孤老,你們小小年紀,幸災樂禍,真個該打。”錢萊笑道:“小師叔,你為了阮師伯而幫他忙,可知他有多麼可惡?魔運已終,除非及早回頭,否則轉眼身敗名裂,作法自斃。小師叔幫他無用,弟子等有力難施,又非其敵。有此太清至寶五雲幄防身,樂得看個熱鬧。”李洪笑罵:“你兩個隻知記仇,全沒有修道人的襟度。可知度一個惡人,勝積十萬善功麼?”朱文笑道:“洪弟,你比誰都淘氣,裝甚正經?既看阮二哥的情麵,何不勸他幾句?”

李洪隨即大喝道:“屍毗老人,你休妄動嗔恚。乙、淩諸位師伯叔和我們這些人雖然冒犯,並無惡意。你那兩個真正對頭,因忿你行事驕狂,傷他們門人,到你緊要關頭齊來夾攻,暗下毒手。你便是煉就不死之身,神魔也是你一害,原該消滅。你那愛女、門人及全宮大眾,必難保全。你隻顧倒行逆施,可知陰陽十三魔最是凶毒。你昔年不合自恃法力,隻將十二陽魔閉入牢內,那主要陰魔,以為是你前師所賜,附有他的元靈,又隻一個,一向與你相合。其實他陰柔凶毒,如影隨形,表麵從無違忤,暗中卻在主持播弄,誘令其他神魔遠善就惡,恣意橫行。隻等時機一至,猛施毒手,使你在萬惡所歸之下,身敗名裂,形消神散,至死不悟,認作當然。否則,以你那高法力智慧,早已皈依,何待今日?這些因果,我本不知,適才聽人說起。念在令愛是我阮二哥的患難之妻,你生平也隻此一念之差,致受陰魔愚弄,危機已臨,毫不自知,為此略進忠言,請你仔細盤算得失之機。如能回頭是岸,釋嫌修好,免卻這場禍患,有多好呢!”

說時,老人正在行法,一邊留神察聽。聞言心中一動,猛想起眼前仇敵,除峨眉諸長老尚無一人現身,不知來了沒有,下餘還有兩個強敵:一是赤身教主鳩盤婆,一是女仙餘媧。照此說法,或許乘機來犯,也在意中。如在平日,還可行法查看,先期預防;今日卻因魔頭環攻反噬,正想用以傷敵,行法緊急之際,無暇分神。並且這兩個敵人都是來去如電,等到發現,人已飛來,除憑本身法力與之對敵,別的全無用處。聽到後來,越想越覺李洪之言有理。暗忖:“此子真個靈慧。自己本來早已立誌歸佛,隻為無師引度,性又強做,遷延至今。魔宮歲月也頗安閑,隻說靜待機緣一到,立成正果,誰知惹出許多事故,會有今日之變。細想起來,上次阮征逃走,來人雖然傷毀愛女和幾處美景,但是對方救人心切,既成敵對,也是意中之事。就疑心對方師長暗中指使,意有輕視,所困是他門人,也是難怪。何況事情真假並未分明,自己當時既將來人放走,如何事後懷恨?不特峨眉門下,連靈嶠諸仙與餘媧這兩處,時隔多年的一點嫌怨,也要報複,將他們下山門人一網打盡,全擒了來。鳩盤婆素無仇怨,鐵姝追敵,自己迎頭攔阻,還在其次,如何一言不合便下殺手,使受重傷?對頭焉得不恨?多年威望,雖不便為了幼童幾句話便即罷手,照此四麵強敵,委實不可大意。”老人也是暗受陰魔潛製,聞言本已心動,有些省悟,但一轉念間,頓忘利害。又聽仙雲中餘媧幾個門人紛紛咒罵嘲笑說:“老魔頭末日將臨,這等狂妄無知的老鬼,理應坐視滅亡,才合天地人情,李道友不應提醒他。老魔如果膽小心寒,向我們跪下求饒,豈不便宜了他?”老人本來首鼠兩端,隻是微微有點疑慮,並非真個警醒,甘於悔禍,哪禁得起這一挑逗。再想當日連遭挫敗,丟人太甚,不由滿腔怒火,重被激動。恰值魔法準備停當,心中怒極,哪裏還再計安危,竟豁出玉石俱焚,立意非製敵人死命不肯甘休。

屍毗老人也不再反唇相譏,兩道其白如銀的壽眉微微往上一挑,一聲冷笑,先張口一噴,立有十二血團飛出,分投十二魔口內。神魔立時張口接住,齊聲歡嘯,把先前仇視之態丟了個盡。仍在掙紮欲起,因被蓮房所發火花中的那股彩氣吸緊,不能如願。老人隨大喝道:“爾等少安毋躁!你們也知我的法條,先前忘恩反噬,就罷了不成?”話未說完,將手一揚,指尖上立飛出五把金刀,齊朝當前魔頭挨個斬去,一下劈成五六瓣。魔頭見老人突然變臉,似知無幸,一個個麵容慘厲。方在哀鳴求恕,金刀已電射而出。因被彩氣吸緊,又無法逃避,刀光一閃,當時斬裂,隻聽一片慘號之聲。五把金刀環身繞了一圈,老人把手一招,便自收回不見。魔頭雖各斬裂成齊整整的六片,但未見流血,也無腦漿。六片頭殼被那彩氣托住,當中有一團暗綠色的鬼影,依舊慘號不已,聲甚洪烈淒厲,風雷之聲幾為所掩,甚是刺耳難聞。老人見此慘狀,意猶未足,眉頭一皺,忽又有兩蓬銀針由那兩道長眉上飛射出去,分兩行射向魔頭鬼影之中。號叫之聲越發慘厲,聽去令人心悸。老人方始冷冷地問道:“你們今日知我厲害麼?少時經我行法以後,雖然與我本身元靈重合一體,但是這次與前者不同,威力自然大增,稍有忤犯,便受諸般慘痛,卻休怨我無情。”說時,那銀針本向魔頭鬼影之中攢刺出沒,倏忽如電,群魔苦痛非常。老人把話說完,那細如牛毛,長約寸許的銀針,忽然全隱向鬼頭之中不見。緊跟著,老人左手掐一法訣,右手一招,當前一魔的鬼影,便戴了六片頭殼迎麵飛來。老人隨將左手訣印發出,照準一個魔頭一揚,雙手一拍,頭殼立時合攏,仍複原狀。神魔便向老人肩膀上飛去,依舊縮成拳大一個骷髏頭,附在老人肩膀之上,口中嗚嗚,意似獻媚,態甚親馴,迥不似先前猛張血口想咬人神氣。老人也不理睬,二次又掐訣印,如法施為,動作甚快。似這樣接連十二次,十二個神魔複原。老人隨將左臂膀露出,將手連指。群魔本全依傍在老人肩膀之上,老人連指兩次,俱都未動,口中嗚嗚媚嘯,意似不肯再噬主人,迫於嚴命,不敢過分違背神氣,各將血口微張,露出兩排利齒,分別在老人左膀之上輕輕咬住,並不咀嚼吮吸。老人態本嚴肅,到此方露出一絲笑容,回顧群魔道:“原來你們也有天良,既是這樣,老夫也不勉強。對麵敵人均是有根器的道術之士,待老夫行法助威,任憑爾等快意飽餐便了。”說完,張口一片血雨,噴向左臂之上。群魔立即飛起,各自一聲怒吼,重又暴長,大如車輪,兩隻時紅時藍的凶睛明燈也似,在那百丈血蓮水花之中略一飛舞,全身突現,全都恢複初見時形狀。隻是身材高大得多,神態也越發凶惡,周身俱是黑煙圍繞,碧光籠護,張牙舞爪,分列空中,朝著仙雲中人連聲怒吼,作出攫拿之勢,好似等主人令下,便要立即發動神氣。

錢萊笑說:“這山魈醜鬼一類東西,老魔也值得大驚小怪,費上許多的事。我們光明境不夜城的海怪,且比他們長大猛惡得多呢。我先前攻破魔牢時,曾用家父千葉神雷衝打傷三個,有甚稀罕?師父可許弟子出去,給他們吃點苦頭?省得張牙舞爪,看了有氣。”一句話出口,石完首先應和,也要同去。餘媧門下的毛成、褚玲因為欲網情絲所困,互相好合,失了真元,愧忿有加。褚玲更是氣極,如非崔五姑再三勸阻,又知魔法厲害,早就上前拚命。這時因聽淩渾接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傳音,轉告眾人,得知一切就緒,成功在即。一則有恃無恐,再則道基已毀,忿不欲生,惟恐老人少時滑脫,複仇心盛,也在旁邊附和,意欲率領諸男女同門飛身出鬥,仗著師門法寶與敵一拚,好歹也出一口惡氣。無如五雲幄仙法神妙,先前不曾詢問出入之法,惟恐冒失衝出,不能如願,反吃靈嶠諸仙譏笑。褚玲正要開口,忽聽李洪對錢、石二人道:“你兩個亂吵什麼?把事情看得如此容易!眼前就有熱鬧好看,片刻工夫也等不得?我如非嚐過味道,膽子比你們還大呢。”金蟬也看出神魔二次出現,威勢大盛,正要開口勸阻錢、石二人,不令出去。忽見靈嶠女仙趙蕙笑對錢、石二人道:“此事已快近尾聲,大家在此仙雲之中靜以觀變,既可見識,又免得有甚閃失。否則,冷雲仙子固不妨事,另一個女魔頭不久大劫將臨,也在倒行逆施,自取滅亡,種因便在今日。此人雖具深心,近年因自己不便出麵,專命門人與正教中拉攏。隻為鐵姝強做,不曾理會到她心意;金、銀二妹心向正教,雖想假公濟私,上次峨眉開府,並還前往道賀。但這兩姊妹溫柔膽小,法力不如鐵姝,天性又厚,知道師徒會短離長,不舍久出離開師父,因此與正教中人交往無多。鐵姝卻喜在外惹禍橫行,結怨甚多。這女魔頭盡管存有戒心,但她天性剛愎古怪,人不犯她,她不犯人;真要觸怒,多厲害的強敵,以及將來安危利害,均非所計。你們出去,一個不巧,與她對麵,自吃大虧。再說這五雲幄也不容你二人出去,還是安靜些好。你們看淩真人、崔仙子還在麼?”

眾人隻顧說笑,目注前麵強敵施展魔法,不曾留意。聞言回看,淩氏夫婦果然失蹤,仙雲未動,誰也不曾看見怎樣走的。趙蕙原是丁嫦門下,人最天真,因見當日形勢十分凶險,變生頃刻,就快發作,恐錢、石二人閃失,本是師執前輩,便不客氣,上前勸阻,原是無心之談。沒想到餘媧門下男女弟子共十六人,平日自負得道年久,性較狂傲,不料會被屍毗老人擒來困了多日,受盡苦難,已是忿極。最可氣的是自開府以後,便將峨眉派及其交好諸人全恨在內,視若仇敵,不料這次對方竟以德報怨。本來已在萬分危急之中,連發求救信號,師父不曾趕來,全仗對頭解救,才得轉危為安。並且靈嶠同輩諸仙一個未傷,連朱文、金蟬那等學道年淺的人,被困之處又是魔陣中樞五淫台最凶險的所在,竟會安然脫身,毫發無損。惟獨自己這麵傷了兩人。盡管對方這些人均願借此一會,釋嫌修好,到底相形之下,不是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