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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當A市還睡夢中迎接黎明,公安刑警們就開始忙碌起來了。那些窩在單人宿舍裏的光棍漢們抻腰舒臂,爬出留存有溫馨夢香的被窩,匆匆穿戴,匆匆洗漱,然後匆匆換點東西進肝便都急火火地離開各自房間。

蘇捷老早就趕到局裏,從法醫那兒取來他開夜車趕出來的驗報告,來到辦公室從抽屜裏拿出昨日翡翠灣海灘現場的勘查記錄,埋頭研究起來。

刑警們三三兩兩地來到,他放下手中的活,喚過兩個剛分來不久的新刑警趙一心和任大棠,準備派他倆去調查趙群默和那個區查明身份的女死者的情況。這是人他昨晚跟徐一森商量好的。他有事情總願意征求一下徐一森的意見,以示對老刑警的尊敬。

“幹嗎要轟那幫新手去呢?”徐一森說。

“沙場練兵麼。你不用他們,老讓他們早跟在屁股後麵轉,他們什麼時候能學會獨立辦案呢;再說老那樣也會影響新手們的情緒。你說是吧?咱們不也是從新手一步步過來的。”

“這倒也是。”

他和徐一森總是能找到默契的地方。

“隊長,找我們有事?”

趙一心和任大棠筆筆挺挺地站到他麵前,一胖一瘦,倒配得勻稱,像是說相聲的。他倆同是那批從社會上經過招幹考試,錄用到政法係統來的。這批人僅在公安幹校胡裏胡塗地受訓半年,剛記住幾款法律條文,便因公安刑警上急等著用人,匆忙給抓來當差了,自然顯得毛嫩。

“你們去調查一下兩位死者的情況。”蘇捷把寫在紙上的地址和列好的調查要點遞過去。“記住,要細致入微,遇到問題要多動動腦筋。”

“是!”

兩 刑警一並腿,來了個立正姿式。他們把幹校裏學得那套把戲搬到辦公室來了。

“去吧。”蘇捷笑笑。

兩位新刑警興高采烈地走了。他們沒料到隊長會這麼快就讓他們獨立執行任務,因為在老刑警眼裏,他們屬於端茶遞水打下手的角色。隊裏刑 警也是按資排輩,等級森嚴哩!

蘇捷又回到辦公室桌上,眼睛再次凝在那份驗屍鑒定報告上。那個自殺結論很讓他吃驚。

碎___!

辦公室的門被誰重重撞開了,其力之大,象有強盜破門而入。刑 警們禁不住鵝頭鴨腦地探頭看。蘇捷毫無反應,他知是徐一森雄赳赳氣昂昂地來了。

徐一森到底是老刑警,遇到案子仍安之若素。這難怪,他拉家帶口的一大家子人,每天清早總夠他忙乎一陣兒的。

徐一森經直來到蘇捷桌前,啪地將手中攥的《A市晚報》摔到桌上。

“媽的,這幫無聊的記者真媽會鑽空子作文章,賺稿費都 賺到這上麵來了!”

蘇捷覷他一眼,撂下手中的鑒定報告,撿起那張《A市晚報》匆匆翻看起。

“第三版右上角,就這就這。”

順著徐一森的手指處,蘇捷要並不引人注目的第三版《大現園》欄目內,一行引人注目的黑體字赫然躍入他的眼簾:

《黃金疑案》的作者

趙君默

於翡翠灣自溺身亡

蘇捷怔忡一下,循著標題朝下看去。這是一則寫的很蹩腳的新聞消息,是那種識兩個鬥大字的人就能隨便劃拉兩筆的文字,其中不無渲泄色情的酸味。

據本報特約記者昊潮報導:六月十八日北京夏令時四時左右,在本市海濱場深海區翡翠灣海灣灘一隅,有目擊者發現著名推理小說作家、《黃金疑案》的作者趙君默被海潮衝上海灘的屍首。與此同時,目擊者還發現一具無名女性屍首,與趙君默屍首相距十餘米。目擊者除本市體校的兩 名遊 泳運動員外,還有聞訊趕來的在翡翠灣海濱消夏的遊人。

市公安局刑警接到目擊者報案後,很快趕赴翡翠灣海灘現場。進行了細致的現場 勘查。

據有關方麵人士透露,小說家趙君默和尚未查明的無名女性跡近自溺情死。確鑿死亡原因仍在公安刑警的調查中。

看完這則簡短的報導,蘇捷蹙起額頭,眉宇間帽凸出個山包,憤憤地說:“這簡直是招風惹草的桃色新聞嘛!”

他把晚報甩給圍攏上來的刑警,稍作沉吟後,又自言自語地說:“這有關方麵人士是誰?”

“你聽他瞎扯淡,”徐一森噴了一口煙,“什麼有關方麵人博士透露,純不、粹他媽的逢場作戲,報社就喜歡搞些花裏胡哨的玩藝。沒聽人說麼,《A市晚報》都成了他媽的《消遣晚報》了!”

他呸地吐掉銜在嘴角的煙屁股,跟著吐出一句罵來:“媽的,這些白吃食的記者,簡直是撐的!”

蘇捷忽覺心裏沉甸甸的,象吞下塊石頭。一種不祥的預感蠕蠕爬上心來,揪得他頭發直炸。從六年前那樁市 中心銀行黃金搶竊案成了吊在半空中的懸案,他們這幹刑偵活兒的,就一直被市人唾不為“吃大饃”的,臉黑得無法見人。盡管為貞破那樁倒黴的黃金搶搶竊案,刑警們憚思渴慮,使出渾身解數,恨不得掉塊肉扒層皮,但最終還是成了難以解開的疑案,這不能不是他們端刑偵飯碗的人,一 大堆雪的恥辱。如今,他剛剛接手刑警隊長一職,恐怕又撞上難剃的大胡子,可真夠運氣的。

蘇捷饒過、桌子,慢慢踱起步來。

——唉,趙君默死的太可惜了。他歎道。

蘇捷跟趙君默並沒有過深的交往,僅是認識而已。他和他第一次相遇,是在他正為偵破黃金搶竊案而忙得焦頭爛額的非常時期,刑警們都 深深陷入尤牙交錯的案子的泥淖裏,難以自拔。趙君默為了塗摸他那無聊的小說,曾專意找他采訪。因為他在負責項目的老局長那兒碰了壁,隻好來找他這個骨幹分子,但也被他冷鼻子泠臉回絕了。案子一籌莫展,就是跟老托爾斯泰跟海明威,他也打不起精神閑扯山海經,別說是小小的趙君默。況且,他自來就對那些靠異想天開胡編亂造的小說家不感興趣。盡管他那個並沒有讀趙君默的一個字,但他們這麼認識為。他隻崇尚詩歌,就象崇尚母親一樣,認為那個是人類到純情感的結晶。

當時,趙君默並不介意,他很知趣地就走了,可沒過幾天,他又死死盯上蘇捷,笑嗬嗬地跟 他攀話。

“喂,別老鑽牛角尖,該換換腦筋了。這破案就跟寫小說一樣寫不下雪去絕不硬寫,硬寫也出不了好作品。走,去喝點什麼。”

蘇捷疲憊至極,骨頭窩裏發酸正想摧、換換腦筋,舒展舒展破案思路,便欣然跟他去了一家冷飲店。泠店裏這兒生意正淡,散亂地擺著幾張桌椅,地、板水跡主、漬漬,黃裱紙樣的無花板上懸垂的吊扇嗡嗡唱著寂寞的歌,引他們來到僻靜的角落。趙君默要了幾瓶冰鎮的本地啤酒,兩人相對而望,慢慢啜飲。

“怎樣?”小說家一笑。“這塊骨頭不那麼好啃吧?”

他呷了口冰涼的啤酒,苦苦一笑。

“還沒有到一點線索嗎??”

他警惕地虛虛他。

“我可沒探聽國家機密的企圖啊。”

他心鬆了鬆,說:“毫無線索,作案分子簡直幹得無衣無縫!”

“啊,警察的讚美詩!”

他的臉不由地一沉。小說家咧嘴笑笑,說:“好,不開玩笑。說實在的,這破案真到了山重水複的境地,你倒不妨胡亂來點推理的什麼的,說不定還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推理?”他不屑地撇撇嘴,“你不覺得離開案子本身的任何推理,。都純粹是異想天開嗎?”

“何以見得?”

“盲人摸象。”

“但盲人總還有摸到象鼻子的時候吧。”

他淡然一笑。他沒心思玩那個邏輯遊戲,再說那是小說裏玩把戲,一點不適宜於破案實際。作這種案的人,膽大心細,誰沒個活靈靈的頭腦。

後來一個偶然情況下,他讀到趙君默一本新版的推理小說,那是新華書店的推銷員推銷到他們刑警隊辦公桌上來的。他起初隻是隨便翻翻,也不枉小說家的啤酒錢。可他讀著讀著,那書就一把逮住了他,書中盤根錯結的案情故事,嚴謹思維,緊張曲折的偵破情節,鞭辟入理的推理分析,細膩有致的心理描寫,以及那時隱時現、又貫串始終的淒豔的愛情遭際和始料未及的精彩結尾,都使他愛不釋手。

從那他不知不覺地就喜歡上他的小說。趙君默的確是位才華橫溢的小說家,透過他作品的紙背,你可以真切地窺見他對惡的憎恨和對善的頌揚,以及他對生活對人生的執著態度。然而,生活為何偏偏要賜給人那麼多“然而“呢?人真是一個複雜的精靈!文人無行啊,難道趙君默真會跟那個女人做出那種愚蠢透頂的事情來?

蘇捷仍在摸 著下巴繞著桌子溜圈兒。刑警們傳看著那張晚報,嘰嘰喳喳地發表著不著邊際的議論。徐一森見蘇捷踱來晃去的樣子。不禁發急:“隊長閣下,我看咱們該趕快搞個立案報告給局座去批,不然這報導會使昨、咱們被動的。“蘇捷停住,想起什麼,來到桌前拿起那份鑒定報告遞給徐一森:“法醫鑒定出來了。”

徐一森翻到結論處,急掃了幾眼。

“自殺?“他抖抖報告,”這不早跟那服道一唱一和了。“

“是啊,屍檢結論很明顯。這樣吧,我看等摸情況的同誌回來,咱們碰碰頭。”

“嗨,派那幾位新手去,能摸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