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從局裏出來,已經是深夜。
房靈樞原以為房正軍會在局裏值班,不想他爸後腳跟了出來:“我跟你一起回家。”又:“你晚上就不要出去玩了。”
房靈樞笑了笑:“有案子,我肯定不出去。”
他把衣服換掉了,換成了緊身恤和牛仔半褲,頭上帶了個騷包的帽子,帽簷將將卡在劉海前麵,看上去像個剛進社會的新鮮人。
房正軍盯著他看了許久,嘟囔了一句:“大暑戴帽子,我看著你就熱。”
房靈樞兩手捏住帽子:“好看呀。”
房正軍就不話了。
父子倆一前一後走在夜色的長安路上,房正軍推著自行車,房靈樞也就不敢開車。長安的夜色是繁華的,它從千年之前繁華至今,一場凶圌殺案,動搖不了它人間煙火的鼎盛。一路上柳蔭隱著燕語,叮嚀婉轉,是古都特有的、安寧的氣韻。
兩個人都在心裏想著,這份安寧,是多脆弱啊,針一捅,就破了。
走了許久,房正軍才開口道:“今籌備會上,你把風頭都出盡了。”
房靈樞就等著他這句話。
“爸,你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我是覺得,你不懂事。”房正軍停下步子,回頭去看他的兒子:“你去美國,自圌由慣了,但是在國內,你要知道,有些話不該你,不該這個時候。”
房靈樞回過頭來,直直地盯著他父親。
房正軍亦不回避,父子兩人倒像兩隻鬥雞,一浪一浪熱的空氣在他們周圍打轉。
方才在局裏,房靈樞大開大合地講了一通,講到最後,大家都有點暈。
“房,咱們都是共圌產黨員,信仰馬圌克圌思主義。”陳國華揉著太陽穴:“你前麵得有道理,老房的,也有道理。但你現在個死人複活這個有些不切實際。”
房靈樞乖乖地看他:“是的,死人不會複活,但仇殺是有可能的。各位還記得半個月前咱們局裏處理的那個民事糾紛嗎?”
房正軍忽然站起來:“這個我會,你不要了。”
房靈樞沒理他:“八月七號,局裏接到的報案。盧世剛的兒子盧驕,在進行射擊訓練的過程中誤傷他的教練梁峰,梁峰搶救無效,當晚上死在醫院。”
房正軍大聲止住他:“這個我已經要了,房靈樞,你坐下,下麵我來。”
房靈樞依然在:“梁峰的妻子早就去世了,家裏隻有一個獨子梁旭。殺父之仇,對梁旭來,內心很難平靜吧。”
房正軍的頭上擰起青筋:“民事糾紛,誤傷致死,都已經調查清楚了,從哪來的殺父之仇?房靈樞你坐下!”
他的情緒確實有點太激動了,陳國華咳了一聲:“老房你讓他完。”
房靈樞卻停住口,看著他父親:“我要的就這麼多。”
房正軍一口氣憋在喉頭,上下滾了半:“對,就這麼多,該調查的肯定要調查,這個絕對不能放過去。”
陳國華覺得他的反應有點奇怪,一時之間也不好細問,大家交換了一下意見。
“盧世剛的社會關係,繼續調查。翠微區的所有住戶,包括前麵提到的相關人員,都要排查。”陳國華站起來:“李成立局長明會從北京趕回來,今晚我值班,等省廳的消息。”
然後,他看了一眼房正軍:“八月七號的誤傷糾紛,是否和曲江案有所關聯,明先傳訊梁旭。決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大家又把明的工作做了分配和安排。
會就這樣散了。
散會之後,房靈樞先跑去換衣服了,陳國華叫住房正軍:“老房,你留步。”
房正軍接過他遞來的煙:“陳局。”
陳國華引他一同向外麵走,兩人隻是點煙,並不話,直走到外麵僻靜處,兩個人頂著蚊子看月亮。
陳國華踩了煙頭道:“老房,你剛才的反應,有點不像你。”
房正軍笑了笑,偏轉了話頭:“無頭懸案,換誰誰也不甘心,是不是?”
陳國華看他半日,歎了一口氣:“我一句不該我這個身份的話——或許你也不該聽,但我還是要——你被這個案子耽誤太多年了,我盼望你慎重一些,你我這個年紀,無謂勉強自己,我倒沒有什麼,我是為了你才這麼。”
這話得含蓄。
房正軍沉默以對。
他今年已經四十九歲,依然僅僅隻是個支隊長,旁的人早就幹上去了,同齡人裏,他是始終壓著難提拔的那一批人。他房正軍兢兢業業這麼多年,不提拔,還能為什麼?金川案追查不力,辦案無果,作為始案負責人的房正軍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