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花房姑娘(1 / 3)

第6章花房姑娘

從曲江去臨潼,那一條路,梁旭熟到不能再熟。

五年裏,他把這條路走遍了,走到心裏了,這路上何時拐彎、何時出現高樓,何時有一棵脖子歪歪的樹,哪裏能下車買個早點,他都記得清楚。

他沒有刻意留心過這路上的風景,隻是風景落在他眼裏。他是時常帶著書乘坐公共汽車——偶爾也乘地鐵,隻是地鐵換乘麻煩。多數時候,他坐07路,一站到底,路上還可以溫溫書,或者吃個早飯,打個盹。

他帶著手機,一路上聽著歌,和大部分毛頭青年一樣,他也聽崔健,聽他的《一無所有》。這首歌和西北有著莫名的契合,可又荒涼得不像眼前的西北。大部分人聽他,隻是年少不知愁,但梁旭認為自己是懂得崔健的。

崔健在耳機裏用黃沙一樣的啞喉嚨喊著,你愛我,一無所有。

在他搖搖晃晃的搖滾信遊裏,路就那麼走完了,而梁旭並非一無所有,並且他簡直大包袱行李,左手提著甜點心,右手夾著書。因為高挑俊朗,所以這麼些東西在他身上並不顯得累贅,它們隻是短途旅行的點綴。

司機見到他就笑。

梁旭起初是靦腆的嚴肅,後來坐得多了,也就向司機回報以微笑。

下了車,要再走那麼一段,就是秦都醫院了。

秦都善從本地民風,從別處挪來了許多高大的槐樹,槐樹原本是難長高的,但一旦高大起來,就格外枝葉茂密。槐花月季長,秦都醫院時常是一年到頭都縈繞著槐花的清香。哪怕花不開的時候,好像熏得久了,醫院的牆縫地磚裏,也存留了花季的馥鬱氣味。

春和夏的時節,花圃上開滿無害於病人的大百合和黃水仙,園丁一直在草坪上走來走去,他們得驅趕蜜蜂,免得叮著散步的病人。

梁旭不是擅長風雅的人,但他總覺得秦都可以改個名字,叫花都醫院算了。

那時羅曉寧的病房還在六樓,他從最大的花圃中間走過去,上一個螺旋走廊,搭電梯上六樓。第一次去的時候,他居然有些緊張,活像個初次登台的教書先生——為了振奮師威,他在家裏換了一件白襯衫,短袖的。

梁峰意外地把他看了又看:“旭,你這麼穿真個俊。”

梁旭不理他,悶聲不響地跑了,梁峰在後麵一頭霧水,心想這子花枝招展的,要害多少姑娘踩破家門檻。他看看自己鏡子裏的胖臉,嚴肅認真地刮胡子——萬一未來媳婦上門搞突然襲擊,自己這個當爹的不能給兒子丟臉。

白襯衫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一路上好些護士看著梁旭抿嘴兒,有人幹脆就笑出來了:“梁,跟明星似的。”

梁旭是從頭到尾地靦腆,進了病房,羅曉寧倒對他沒有什麼異樣,因為羅曉寧自始至終都是崇拜的眼神。

梁旭緊張地思索,第一課該教什麼——曉寧自己上過學,就是數字他是認得的,但是一上來就學數學似乎不太好,而且羅曉寧最需要的是恢複他的表述能力。

他的內心抱有一種奇異的期待,因為他總認為羅曉寧或許和他一樣——他的遭遇這樣可憐,而他家中帶來的茶缸,以及他不像親人的親人,都和梁旭現在的家庭有著異曲同工的重合。

隻不過自己幸運,遇到了梁峰,羅曉寧或許不幸,遇到了羅老太。

這一切,他不能直接求證,但可以引導羅曉寧出來。

於是他們第一課就是念詩文——梁旭頭一次去,根本沒有帶學生用的語文書,也沒有數學書,他帶的是自己的臨床解剖課本。他把書墊在屁股下麵,先一本正經地教羅曉寧坐好,自己也嚴肅地坐在他麵前的馬紮上,兩個人中間擺一張四腳凳——這就是課桌了。

羅曉寧認真得不得了,梁旭帶來的點心他看也不看,隻是瞪著眼看梁旭:“老師,我,我要學什麼?”

問得好,你梁老師也不知道。

梁老師苦思冥想,從腸子底下翻出一首詩,李白的靜夜思,簡直是爛大街的兒必備。

梁旭拿著腔調,一字一句地把這首膾炙人口的名作念出來,好在他音調溫柔,讀起來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像校站廣播的播音員。

念完了,他就敲一敲四角凳:“跟我念。”

羅曉寧沒有聽過這首詩,他隻學過鵝鵝鵝,於是直著脖子跟他學。走廊外麵病人和護士聽見裏麵書聲琅琅,都抱著肚子笑。而病房裏毫不動搖,聲跟著大聲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十幾遍念下來,羅曉寧嘴都念禿嚕了,而梁老師做賊心虛,還在思考這詩要怎麼解釋。羅曉寧禿嚕著嘴問:“哥哥,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