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羅密歐與朱麗葉(1 / 3)

第45章羅密歐與朱麗葉

高鐵在豫陝之間的山道間快速穿行,偶爾有燈光幽微地劃過夜色,車廂裏是空前絕後的沉悶。

僅僅是十分鍾之前,無論鄒凱文或房靈樞,都還是談笑風生地麵對金川案,他們本能而自保地要用遊戲般的心態來麵對它,這是偵查人員的心理防禦。同理心隻可用於斷案,而不可用於同情,因為一場慘案是不能細想的,往事已矣,旁觀者既不能阻止,也無可挽回,濫用同理心的結果就是無窮無盡的心塞。

他們起初還能夠互相調笑,是因為總把羅桂雙想象得窮凶極惡,他是棋盤盡頭的魔王,恨不得將所有罪名都歸於他一人。

而答案顯然不令房靈樞感到心滿意足,偵破的答案是完滿的,人情的答案是失望的。

兩人都不言語。

房靈樞沉默遠望於窗外,鄒凱文心情也沮喪,隻好在心裏拿愛情調劑自己。他已經幹了許多年的FBI,刑事案件經曆得多,就好比人在情場裏打滾,飽經多次失戀,再一次失戀並不更加銘心刻骨。

而房靈樞還是初戀,這是他經手的第一件人命大案,也許會是畢生唯一一件。

鄒凱文將目光慢慢掃過房靈樞的側臉——他已經許久不曾這樣仔細地看他,皮膚很白皙,唇角微微翹起,眼睫毛也跟著一並翹起,和鼻尖、下巴,一起劃出一種飽滿而上揚的弧度。

這整個弧度都適合甜膩的撒嬌,而不適於他此刻的憂鬱。

當初我愛上他,不免有一點獵豔的因素,鄒凱文想,不知不覺地,我愛他愛得不可自拔。他不高興,我也不由自主地要陪著他不高興,這就是戀愛的一種權利,旁人無權享有這樣的共情。

他又在房靈樞鼻尖旁邊發現一顆淺褐色的雀斑——似曾相識——然後他恍然大悟地想起,這顆雀斑是後來生出來的,被太陽曬出來的,他們倆外出遊玩,回來就長了這顆雀斑,房靈樞用了許多麵膜來消滅它,最終都是敗北。

鄒凱文覺得這顆雀斑給他清秀純真的臉,多添了一縷嬌媚的色氣。

他盯著這顆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房靈樞回過臉來,無聲地,他們吻在一起。這親吻就是解痛的藥,也是藥水之後解苦的糖。

Kevin吻了他的嘴唇,又吻他那顆痣。

“寶貝兒,你以後還要麵對很多案件,要學會習慣它。”

“我並不同情羅桂雙。”房靈樞騎在他身上:“就是覺得仿佛對不起梁旭。”

“如果你總是把情緒帶進辦案裏,那我隻能,你這個工作做得既不優秀,也不稱職。”Kevin語調裏裹了嚴厲的批評:“梁還沒有抓住,你就在這裏考慮跟他談論金川案的往事——你想過要怎麼緝拿他嗎?”

此時此刻,委婉勸解是沒有用的,不如當頭棒喝。

房靈樞果然抬起頭,過一會兒,又低下頭:“對不起。”

“不是對不起我,你要對得起自己的職業。你的父親還在拚命工作,從剛才到現在,你已經憂鬱了十五分鍾,時間不寶貴嗎?”

房靈樞乖乖從他懷裏爬開,抬頭挺胸地坐到一旁:“老師,你得對。”

Kevin看他一會兒,揚唇笑了。

訓斥和溫柔都是必要的,人的性難以左右,但還有意誌可以規束它。

山巒的曲線在夜色中起伏,那大約是秦嶺。

“現在有一個問題。”Kevin拿糖塊在火車的茶幾上擺出陣勢:“最初的兩個案件,動機都很明確,也有清晰的目標和指向,這不符合連環殺手的心理狀態。”

絕大多數連環殺手,符合三個心理模式:一是“逃逸”,也就是在逃亡過程中殺害可能危及自身的目擊者;二是“欲望”,許多奸殺案和劫殺案符合這一形式;三是“懲戒”,這種心態的殺手多數是從複仇起步,繼而向一切具備相似特征的被害人下手。

這三條常見模式,都不符合羅桂雙的情況。

“明知故問。”房靈樞隨手打他一下:“你什麼時候能改了這個愛考我的習慣?”

“我總是你的老師。”Kevin笑道:“這是師生戀的情趣所在。”

“我想金川案可以分為兩個階段。”房靈樞覷著夜色:“最初的兩個案件,都是目的性殺人。之後的所有案件,轉化成了‘懲戒’模式。”

這兩個階段之間,必然有一個爆發點,有一把鑰匙,打開了羅桂雙瘋狂的門。

那應當就是羅曉寧。

“你看過他的病曆,也見過他本人。”房靈樞黯然道:“當初我大膽猜想他是羅桂雙的兒子,是因為梁旭和羅曉寧自己對我過,羅曉寧被梁旭喚醒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也是羅桂雙停止作案的時間。

羅曉寧是羅桂雙的獨生子,他的蘇醒能給父親停止犯罪的希望,那反過來推斷,當初他的昏迷,也同樣能導致他父親的瘋狂。

“我隻是不明白一點。”Kevin遙望夜色:“羅遠赴緬甸賣命掙錢,卻為了另一筆傭金跟家人脫離關係,這樣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意義?錢就是最大的意義。”房靈樞答他:“窮困地方,為了活命,賣兒鬻女都在所不惜。Kevin,你沒有窮過,不理解窮人的感受,哪怕你在FBI期間接觸了很多底層民眾,那也不能使你產生足夠的同理心。”

他輕輕轉動手上碩大的鑽石戒指:“對你來,錢來得太容易了,你會選擇來陪我,而不在乎你有錢老爸的感受,因為你根本不計較有錢沒錢。但對羅桂雙來,隻要能讓家裏過上更好的生活,變成陌生人也不打緊。他已經順利地傳宗接代,家裏又多了一筆厚財,簡直是兩全其美。”

Kevin沒吭氣。

房靈樞意識到自己可能錯話了:“Kevin,我不是指責你……”

Kevin緩緩彎下腰來,嚴肅地,他捏住房靈樞的下巴:“寶貝兒,你這種耿直,會讓很多人不喜歡你。”

房靈樞更覺得自己話沒有分寸,他訥訥地漲紅了臉:“對不起。”

Kevin突然笑起來:“就是因為他們沒眼光,所以才讓我撿了便宜。”

“……什麼呢?!”

Kevin大笑出聲:“繼續討論,繼續討論,哎呀,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在意我的感覺。”

“我是錯話了嘛!”

“你要是再不接著案子,我就想壓倒你了。”

Kevin見他是真的不難受了,這才暗暗放下心來。辦案不需要溫柔敏感的可愛,它更需要尖銳鋒利的刀。

“杜某被害不久,呂賢德就溺水死了。”房靈樞翻看著手機裏的案情記錄:“我猜羅曉寧就是那時候受傷昏迷的——真正的金川案,始於呂賢德。”

“是的,之前我就在疑惑,羅為什麼要殺死呂,現在一切都明白了。”Kevin撥撥他的下巴:“呂已經瘋了,他也成功地侵占了他的財產,殺人本來是不必要的,但呂弄傷了他的兒子,所以他才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