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五月槐(1 / 2)

第6章五月槐

如洛陽之牡丹,金陵之梅,柳與槐是特別宜於長安風骨的存在,柳是長安的清豔與憂傷,槐是長安的溫柔與端莊。長安無需繁花裝飾,帝都的風韻自為她奠定萬花都需來朝的矜貴格調,不必提供花的嬌柔,隻提供寬和而典雅的滿目綠蔭。

這綠蔭裏會隨季節點綴一點素雅的心事,那是槐的花、柳的絮——它襯托三月春桃的灼豔,襯托五月牡丹的夭嬌,也托七月的石榴、九月的菊。

百花終有凋謝時,而歲月無終。

如槐花落地聽無聲,也如柳絮乍然因風起,長安百姓渴望安寧的心情,點綴在忙忙碌碌的日子裏——繁花之後,歸於茂葉,朱華之後,歸於深碧,英雄的傳奇之後,歸於朝朝暮暮的平靜。

桂花未綠槐花落,是這樣周而複始的平靜。

梁旭是踏著落花前來。營救人質之後,他被照例關押。審訊之外,每個人都在等他提出一點要求。

而梁旭沒有任何要求。

陳國華終於忍不住問他:“孩子,過幾要開庭了,你就沒有什麼要求?”

“……我想看看房叔叔。”

思索片刻,梁旭答道。

“沒有其他想見的人?”

梁旭怔怔地看著他,許久,他低下頭去。

“還想見見羅曉寧。”

陳國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遠望梁旭離去的背影,向旁邊押送的幹警道:“叫他好好看看姓羅的孩子,手銬不要上了,也不要催他。”

房正軍的手術十分順利,人也醒了,見了梁旭,萬千囑咐都在心頭,又不知從何起。其中感慨惋惜,不再贅述。

“去看看曉寧吧。”房正軍牽著他的手道:“孩子,我知道你想見他,你們是太苦了。”

“——以後要學著對自己好一點。”

羅曉寧就在隔壁的病房裏。

梁旭在他門前踟躕了許久,想要進去,又怕進去,因為隻怕自己進去再也舍不得出來。自洪慶山一別後的日日夜夜,他無數次想要回來見他,也無數次想過羅曉寧到底會過得怎麼樣。

羅曉寧依然沉睡著,如同梁旭初次見他一樣。

房正軍他“狀況很好,也許過些日子就會醒來”。

梁旭無聲地在他身邊坐下,凝視他瘦弱無邪的麵孔——是的,羅曉寧什麼都明白,他也早就知道。

隻是不敢,也沒有勇氣出來。

寧願蒙昧地愛著,怕破了是永訣無期的難堪,寧願盲目地牽手,怕分開了是殘忍而撕裂的深淵。

朦朦朧朧地,羅曉寧仿佛是問他,哥哥,我們是不是都錯了。

梁旭擦去眼下的淚水。

至少相識和相愛從未有錯。

無論命運給過他們多少惡意。

早知道相遇帶來的是如此艱辛的掙紮,或許當初可以選擇不必相遇,但如果可以選擇,梁旭不願令時光倒退,因為這段時光裏有他無法割舍的衷情。

它真實而鮮活地帶給他人生的希望,對未來的期待和向往。

此刻仍是如此。

如同終有凋謝而年年盛發的花朵,必將衰老而仍欲勃發的青春,明知有死而仍要繼續的生命。

人生中總有令人永不言悔的美好。

那或許就是我們相識又相愛的原因。

梁旭輕輕握住羅曉寧的手。

這兩隻手是長久地曾經握在一起,仿佛生就應當永遠十指緊扣,熟悉又甜蜜的感覺,令他想起五月裏的那些舊時光。

那時羅曉寧怎麼也不肯回家,他的狀態在梁旭和家庭中來回拉鋸。回家之後總是變壞一些,見到梁旭又好一些。而梁旭每次送他,都恨不得半路把他拐回家去。

梁旭開玩笑地在計程車上問:“不回家了好不好,去哥哥家住。”

羅曉寧立刻想好,想了一想,還是搖頭:“不去。”

“哥哥家不比你家好嗎?”

羅曉寧居然懂得支開話題,他支吾了半,忽然:“哥哥,我想讓你帶我出去玩。”

梁旭很是意外:“去哪兒?”

羅曉寧又不出來。

梁旭向車窗外望一望,正巧走到雁塔西路,就快到他學校了,他向司機喚了一聲:“師傅,我們就在這裏下車。”

羅曉寧懵懵懂懂地跟他下了車,梁旭握著他的手:“這是我的學校,是哥哥不細心,從前也沒帶你出來玩過。”

羅曉寧不話,膽怯地,他地想要掙開梁旭的手,可梁旭輕輕鉗著他的手腕,於是怎麼也掙不脫。

梁旭並不多話,隻是牽著他的手,也不顧旁人飄來的眼光。

“來。”他引著他向前走。

羅曉寧一路驚奇地張望,他無名地感受到高等學府四圍幽靜的氣息,來來往往的都是學生,這一條路上滿是蓬勃的春意,高大的槐樹沿路投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