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麗婭說:“你與別人家的孩子可以,同李雙玉不行,絕對不行!”
諾娃依然我行我素,常常在心裏反抗說:“不讓同李雙玉好,絕對辦不到!”羅麗婭一直猜測和推斷,諾娃會常去哪兒同李雙玉相聚。這一天,羅麗婭突然想起了家裏的那個地窨子。在等諾娃等了半天沒有回家後,就直接去了那個地方,想把諾娃他倆堵在那裏,進行一番嚴肅的批評教育。可她沒有堵住他們。因為,這一天諾娃進城到李雙玉家去了。
就是在諾娃同李雙玉在家說話的時候,羅麗婭這邊出了問題。
羅麗婭突然光顧久違了的自家地窨子,沒找到諾娃。她沒有立刻返回家中,而是在裏麵逗留了好長時間。
地窨子裏空無一人,炕上被人滾壓過的幹草告訴她,這裏就是諾娃和李雙玉的私會地。
她走近土炕。那幹草的芳香,使她側身在幹草上躺了一會兒。
她對地窨子裏的生活做了一些回憶。想起與羅長虎的那段特殊生活,心裏就鼓鼓的,臉上也泛起了紅暈。她就這麼一直頭枕胳膊側身躺著。躺著躺著,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就起身下炕,彎腰觀察,發現彈棉機下的洞口已被人挖開。她想到,早年羅長虎被抓後,是她親手將這洞封了的。前些時候,羅長虎、葉真真在這地窨子裏躲藏過幾天,那肯定是他們打開了這個洞口。
她借助手電的光亮,鑽進了那個洞中洞,看到一堆棉花上有一個機器。那是羅長虎曾經用過的電台。她發現,這台機器是近期有人打開的。這肯定也是羅長虎、葉真真所為。
電台曾是她用棉花密密地包了的,多年過去了,並沒有被嚴重鏽蝕,基本上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想到羅長虎、葉真真二人,羅麗婭心裏就不是滋味。於是,就一邊想心事,一邊擺弄這台久違了的機器。多年不動電台了,手生了。握鍵時,手腕就很僵硬,難以敲出點劃。
正在這時,她聽到洞外地窨子裏,突然有人破門而入。一陣雜亂腳步聲過後,有手電光照住了洞口。
羅麗婭判斷不是諾娃和李雙玉,而是陌生人進來了。她屏住呼息,不敢弄出動靜。
這時,堵在洞口的笨重彈棉機被掀翻,洞口大露。有人進來,用手電光罩住了她的臉。
強光刺得她睜不開眼,頓時被撲過來的人死死地壓在了身下。
她和那部舊電台被弄出了洞,被弄出了地窨子,被弄到了鎮政府。
原來,正在巡邏的民兵走到這兒,發現一個地窨子開著門。這個時候的軍民都異常警惕,他們立即判斷裏麵有情況。於是,就進來了。於是,就把正擺弄電台的羅麗婭抓住了。
一個蘇修女特務正在發報,人贓俱獲。這是一個無法辯解的典型鐵案。
羅麗婭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她的無辜了。抓她的人根本不想審她。他們認為,這地窨子,這洞中洞,這電台這老毛子女人,這個特殊的戰爭時期,恰巧又是剛出了半村子特務不久,明擺著的事實,這還有什麼可審的。
這一切一切,羅麗婭也知道是說不清楚的。她想另外選擇一個角度,從技術層麵上給他們講清楚,她給蘇修發電報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說,這機器已經幾十年不用了。雖然沒有鏽死,但裏麵的電子器件已經老化了,根本沒有功能了。再說,這發電報是需要電的,這洞根本沒有電怎麼能發報。再說,那彈棉機上的發電機也已經拆了,壞了,不可能再蹬出電來了。就算這彈棉機能發電,她一人也很難再一邊蹬彈棉機一邊發電報。腳下發電,手上發報,是很高超的技術活。她現在腿僵了,手生了,不行了。
她這麼一說,抓她的人恍然大悟:原來那地窨子裏還有一台巧妙偽裝過的發電機。迅速派人,就真的把那彈棉機和發電機弄來了。證據更充分了,使得這幫人很興奮。這下,可要立大功了。她坦誠地說,這些機器是當年羅長虎、李萬玉他們用過的。黑虎鎮二十多個地下黨員被抓後,是她親自把機器用棉包了,封在洞裏的。
那些人見情況複雜了,就開始審問她。他們抓住了一個關鍵問題:李萬玉既然知道地窨子裏有電台,那他叛變革命後,為什麼沒有供出來?他把那麼多同誌都出賣了,為什麼唯獨沒有把這裏的電台供出來?
她驚在了那裏。這是她曾經多次絞盡腦汁地想也沒有想明白的一個問題。
她麵對眼前審問她的人,無話可說了。這幫人連續突擊審問她。他們不讓她睡覺,不讓她躺下,讓她整夜整夜地站著。她急了,說,這事可以去問羅長虎,他什麼都知道。
抓她的人都知道羅長虎在北京是個神秘人物,不好找到,並且現在是戰爭時期,哪有那麼多時間去北京找羅長虎調査呀。
那些人說:“就這樣定了,你就是特務。我們早就看出你羅麗婭平時言談舉止和普通婦女不一樣,具備一個特務的潛質。多年之前,你們家孩子就學習英語和俄語,這分明是在為當特務創造條件嘛。不當特務學那麼多外國語做什麼?你考慮得挺長遠,早就連特務的接班人都培養了。”
她說:“是的,我當過特務,但我當的是革命的特務。我確實用那部電台發過報,但那是在戰爭年代。這些羅長虎都能證明。我還可以告訴你們,1945年,是我冒著被日本人捕獲的危險,把蘇軍進攻黑虎鎮要塞急需的一張圖紙送了出去。而偷到這張寶貴圖紙的正是現在的王子亭。可他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了。你們要想知道我的真實情況,就把羅長虎叫回來。他回來,什麼事情就都清楚了。”
那些人都聽暈了。但有一個問題他們是聽清楚了:羅麗婭真的當過特務,她自己都承認了。什麼叫革命的特務?革命的特務也是特務。戰爭年代她給誰發報?肯定是給蘇聯人發報,給蘇聯發報的人就是地地道道的毫無疑問的特務。
她不想同這幫無知之人費口舌,就不再說話。
於是,這幫人就不再審她,就把她當作真正的特務關了起來。
為了製造“當蘇修特務沒有好下場”的輿論,這幫人連續幾天遊鬥她,把她打得遍體鱗傷,還讓她脖子上掛著那部沉重的電台,在寒風中的台上一站就是半天。那係著電台的繩子都和脖子上的血肉凍在了一塊,晚上回來,用熱水澆了才能解下來。被人用熱水一燙,脖子上的傷口更加疼痛。她始終咬緊牙關,毫不屈服。
諾娃哭著去找壞鼻頭和李雙玉商量對策。這彳三人都知道羅麗婭絕對不是蘇修特務,對她受到虐待都很痛心。
悲痛之中,諾娃提出去營救她媽。她說,那些民兵全是草包,好對付。略施小計,便可大功告成。
諾娃現在越來越敢作敢為了,隻有她敢提出這種大膽的想法。她說了一個周密計劃,並反複動員壞鼻頭和李雙玉配合她。李雙玉痛快答應,壞鼻頭卻不表態。諾娃就急了,說:“壞鼻頭現在當了紅衛兵,就不和我們一心了。也好,不管我的事,你就走吧,以後我們誰也不認識誰。”
“別說這麼絕情的話。我正在考慮如何完善你的營救計劃。我不是小人,更不是膽小怕事的人,我見不得他們冤枉你媽這個好人。”壞鼻頭真切地說。
諾娃說:“壞鼻頭,你什麼也不要說了,你跟我這麼多年,你的心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情義我心裏有數。可我怕為我媽的事連累你們。”
李雙玉把胸脯拍得山響:“這有什麼可怕的,幹。丟了小命也一定要幹成功。”
其實,他們的行動計劃並不複雜,主要采納了以前諾娃同她媽救羅長虎和葉真真時的方法。
這天晚上,一切進展得很順利,他們成功地從挖開的洞裏,鑽進了關押羅麗婭的房裏。可沒想到的是,羅麗婭不肯讓他們救她出去。她說:“你們這麼一弄,人們更認為我是特務了。我不是特務,我偷跑什麼呀?我心裏有數,就在裏麵等著,肯定會有人出來證明我不是特務的,肯定會有人出來說明那電台的來龍去脈的。”
她又說:“我就要被他們關著,總會有一天,他會來證明一切的。你爸,羅長虎他會來的。”
諾娃這才明白媽媽不肯逃跑的真正原因。諾娃說:“現在全國都在戰備,形勢很緊張。我爸那麼重要的部門更不能隨便離開。我爸一時半會兒是顧不上你這個案子的,他在忙戰爭。等他知道了你的消息並趕過來救你時,恐怕你早已經被這些人弄死了。”
羅麗婭很固執。“反正我不走,我就在這兒等。”諾娃急了:“我知道你心裏的念頭。你就死了那個心吧,我爸他不會回來了。”
羅麗婭用膀子抗了諾娃一下,罵道:“胡說。你爸他會來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