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苦心經營忙競爭
那座銀白色的十層高的辦公樓越來越近了,而張躍的腳上好似穿著釘子鞋的運動員,沒
有跑起來的時候,鞋下的釘子就成了走路的障礙了,他隻覺得腳似乎被光滑的水磨石地麵吸
著,舉步維艱。眼角的餘光中,那淡綠色的窗格似乎印著無數張慘綠色的臉,有無數雙黑黝
黝的眼睛躲在暗處在窺視著他,特別是那第八層,那些窗格的臉就更是極其的特別,在眾多
的麵孔中一個女人的臉——那張溫柔中暗藏肅殺的臉,在天空中無限放大……
“這樣一個女人的喜怒哀樂竟會決定著一個大男人的命運和前途!可我究竟是哪裏得罪了她
呢?她為何如此手下無情?”
手掌心裏好像多了些什麼,腳步也似乎不呈直線了,他忽然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內心的慌
亂致使他不自覺地抬起頭,平滑晶瑩的玻璃在日光反射出的光芒中吞噬了大樓的一半,心底
忽然生出一陣暗喜:若是陽光真把那一半鋼筋混凝土都吸了去該多好啊……但他很清楚,那
玻璃裏麵的人是不會受到陽光的幹擾的!於是,他告誡自己:要穩住,要讓他們覺得他對這
一切都無所謂,更要讓他們覺得他大丈夫能屈能伸,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
他就這樣竭盡全力掩飾內心的悲哀,拚著命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一步一步進入辦公樓裏
。他的辦公室在五層,每日他都乘電梯。可是,今天,他再沒有勇氣把自己放置在那個有限
的空間裏,他不願見到任何人,也不知道如何向別人訴說。他始終認為這本來就是一個
競爭的社會,勝者王侯敗者寇,優勝劣汰是一種自然法則,而他如今就是一個失敗者。他
走到樓梯間,幸好大樓門廳到樓梯處沒有一個人讓他遇到。他就這樣數著自己的腳步,一階
一階地向上走著,腳步沉重而緩慢。然而,在四層樓梯的拐彎處,一雙布滿灰塵的皮鞋擋住
了他的去路,他猛抬頭,一個男人立時出現在他的眼前。
兩個男人彼此對望,驚愕在樓道的相遇,轉瞬間,那種違背常規的表情讓彼此心照不宣。
“趙……處長——”張躍拍拍那個男人的肩膀,“唉,我們是難兄難弟啊……”
“不,”趙處長低聲地說“我比你慘得多……”
趙處長說話的同時,眼神縹緲,目光似乎無法聚攏凝焦,晨風中淩亂的頭發似乎還沒有理順
,張躍心底掠過一股冷。此時,一連串踏著節奏的腳步聲毫不客氣地擠進耳道。兩個男人不
約而同地迎接那聲音,卻見另一個男人仿佛一股颶風鋪天蓋地地向張躍襲來……
“張處長,”他說,“您好!”
趙處長一聲未吭,轉身離去。
“哦,對不起,”這個男人說,“打擾你們了,剛好我這裏有點急事,回頭我再向您彙報…
…”
張躍沒有任何回答,耳邊是那個男人的腳步聲彈著地麵離他們遠去。
處長!其實自己隻不過是個副處長!彙報?誰向誰彙報?張躍冷笑了一下,抬起腳步。
他出了樓梯,不得不走在走廊的過道裏,因為他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他越過一間一間敞
開著門的辦公室,這些個辦公室裏的人都是他的屬下,平日裏,他隨意差遣,是何等盛氣
淩人,在他的眼裏他們都是庸才,有的甚至連庸才都不是!他時常心裏默念,也應當感激造
物主造出這等人來襯托自己這樣的智慧與靈氣,可如今……他的餘光中,在一間辦公室裏他
的助理小鄭——他的心腹,他把他從一個毛頭小夥子培養成一個頗有成績的職場紅人——此時
,他正和其他的同事說說笑笑,好像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腳步聲,那房間裏立時鴉雀無聲了。
當張躍越過那扇開著的門後,笑聲又飄蕩出來……而那個鄭助理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見到他立
刻就尾隨而來!他繼續向前走,眼角餘光中陸續闖進不少驚愕詫異的目光,那目光在穿透他
的身體,最讓他感到渾身痛苦的是那些不屑而又幸災樂禍的嘲笑的麵孔,讓他有種撕裂的痛
!本來不到二十米的走廊,卻好似有二十萬光年的路程,他怎麼都走不到盡頭。
終於到了辦公室,這個副處長辦公室。他習慣性地瞄了一眼那個鑲著金色的門牌,曾經多少
次他都在努力籌劃著把那個“副”字去掉,然而,現在,即將抹掉的不僅僅是這個“副”字
,還有後邊那兩個字。
在這個二十多平方米的辦公室裏,擺設著一個辦公桌、兩把椅子、一個書架和一盆富貴竹,
還有一個茶桌,茶桌上是一套天然木雕的茶具,特別的是辦公桌上放置著一頭玻璃雕刻的老
虎。書架上擺著的書有各種世界名著,張躍有個嗜好就是喜歡買書,然後放在這裏“束之
高閣”。這些書他從沒有好好看過,擺在這裏是給別人看的,這代表主人的文化素養;富貴
竹當然代表高貴,告訴到這個辦公室來的人,這兒的主人高貴;這茶具代表著品位,主人不是
一個平庸的人;而這個辦公桌上的老虎,就好似“驚堂木”,明示著威嚴!此刻的他半躺進辦
公桌後的椅子上,無限的哀傷湧上心頭,他即將和他精心設計的這一切說“再見”。
可是,為什麼要離開這裏呢?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無不是自己親手締
造,可是自己卻即將離開這裏,而他卻不知道為什麼,來代替他的位置的人正是口口聲聲
喚他“處長”的那個樓道裏遇到的人——孫鐸!
“砰、砰、砰——”
有人敲門,他像往常一樣隨意地說:“進來!”
進來的人正是孫鐸。
“處長,”他還是從前那種畢恭畢敬的語氣,“廳裏組織中層領導幹部去雪域考察,請把您的身
份證號碼告訴我,好集體訂飛機票……”
“嗬。”張躍嘴角咧了咧,不知是苦笑還是嘲笑還是譏諷,隻那麼一瞬間,他就把自己內心
深處流露出的什麼拽了回去,轉而仍是一副君子坦蕩蕩的大度神態,可說出的話來聽著好像
米飯裏摻了沙子:
“祝賀您啊,祝賀高升!從我們大學時代起,許多年了,我們好似並蒂蓮在一起二十多年了
,又好似比翼鳥,我想得到的也都是你想得到的,事業,愛情……如今能獲得我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