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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絕望殉情心悲切

叢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睡在實驗室的簡易沙發上,耳邊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望向

窗外,昏暗的天光把晨光遮擋得好似黃昏的來臨,冬雨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遠處的一切藏匿於

雨線中,又被雨線分割成有規則的斑馬紋路。走廊裏不時傳來腳步聲和學生們進入實驗室的

晨候語。叢兢忙看看手表,已經早上八點多了,她遂從沙發上起來,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

她把手機拿在手上,查找到溫柔的電話號碼,大拇手指在那綠色的接聽鍵上摸索著,那反反

複複的動作好似愛撫著嬰兒般輕柔,又好像站在懸崖邊上的人,始終沒能按下去。恰在此時

,溫柔卻來電話了,那鈴聲尖銳刺耳,如刀似矛直紮向她的心靈深處,心也就隨著這忽緊忽

慢的聲音而驟緊驟縮著,她還是接了電話。

“你好!溫柔——”叢兢盡力平靜地問道,“你幫我問到了……親子鑒定的……結果了嗎?

“問到了,”電話中的溫柔說,“我本來今天上午要到你的實驗室去的,可是,突然間有個

患者病情加重了,我離不開身……那個結果,我正想告訴你……隻是……”

“你說吧,”叢兢從溫柔的話語中已經感覺到了什麼,眼裏忽然就多了些什麼,“沒關係的

……你告訴我吧……”

“你要挺得住……”溫柔說,“那結果……基因結果完全一致,他們是父女關係……”

叢兢的眼前已經模糊,整個世界支離破碎了。

“你別傷心,”電話裏溫柔勸慰道,“我本不想告訴你,但想你早晚都會知道,還是告訴你

結果吧……既成事實,要麵對現實啊,那個親子鑒定的結果已經被那個女人拿走了,我查了

檢驗的記錄……”

溫柔後來說了什麼,什麼時候掛機的,叢兢全然不知,淚水和著窗外的雨水把天空湮沒……

中午時分,張躍從工作單位匆匆趕到天香大飯店,來到了上次與單蓮娜共進晚餐的那個單間

裏,此時,單蓮娜已經坐在餐桌邊的位置上等著他。看到張躍進門,渾身上下仍有淋雨的痕

跡,她忙站起身來,拿起桌麵的毛巾迎向他,就要幫他擦拭額頭的雨水,張躍轉身躲開了,

他徑直來到桌前,在與單蓮娜剛才落座的位置的正對麵坐下,這個位置的左右各有兩把椅子

,這是一個六人位置的餐桌。單蓮娜隨後坐在了她原來的位置上。

“什麼結果?”張躍直麵單蓮娜,“把結果給我看看!”

單蓮娜自信地笑了,“給你看看吧!”

張躍瞄了一眼單蓮娜,她那自信讓他生恨,接過那張鑒定報告單,盯著那上麵的文字看著。

本以為看過了醫生開的藥方,文字龍飛鳳舞、天花亂墜,非醫生本人無以猜測藥方上的文字

,可是,現代社會的文明——打印機輸出的文字清清楚楚,絲毫都不含糊地呈現出結論:該

二人血液樣品配型基因一致,符合率達到99.99%……

張躍拿著那張報告單的手像上個世紀初電報員發送電波的手,哆哆嗦嗦,手心的汗水浸透了

紙張上的99.99%。

“你看清楚了吧?”單蓮娜得意地笑了,“99.99%——這意味著親緣關係,意味著你和楠楠

是父女關係……你是她的生身之父,的的確確的父親啊……”

“這……這怎麼可能呢?”張躍顫抖的聲音終於說出來,“難道這是真的嗎?可是,當年…

…我……我……這怎麼可能呢?”

“在事實麵前,”那單蓮娜微笑著,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張躍說,“你還想狡辯嗎?還想抵賴

嗎?”

張躍無言,目光仍然釘在那張紙上,渾身上下紋絲未動,仿佛一個活死人。

那單蓮娜忽而傷感道:

“十八年啊,十八年,在這十八年裏我曾經恨過你、怨過你、念過你,看著楠楠一天一天地

長大,我的心裏又在感激你,感激你給了我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可是,每當孩子天真

地問我:‘媽媽,同學都有爸爸媽媽,可是,我家裏隻有媽媽,媽媽,你告訴我我爸爸呢?

他在哪裏呢?’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含淚告訴她:‘爸爸在中國呢,媽媽答應你,一定帶著你去

找他……’每當這個時候,楠楠都會拍著手滿房間裏大叫著:‘我也有爸爸,楠楠也有爸爸

啦,楠楠不是野孩子,媽媽帶楠楠找爸爸去啦……’如今,我終於回到中國了,我要實現

我的諾言,讓楠楠認知她的父親,她也有一個完整的家,你應當補償她多年沒有體會到的父

愛……”

“別說了!”張躍突然間大吼,嚇得單蓮娜麵色紫黯,張躍仰天長嘯,“天哪!這究竟是怎

麼回事啊?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這怎麼可能啊?!怎麼可能啊!”

“這可是你提出來的親子鑒定,”單蓮娜剛才臉上的愉悅而傷感的表情被一種陰鬱所替代,

“喏,這裏還有我們簽訂的結婚協議書……”

說著,單蓮娜從手包裏拿出了幾天前他們簽訂的那紙協議書。

“這可是你親筆簽下的大名,”單蓮娜又說道,“我給你重複一遍:若親子鑒定的結果表明

我的女兒是你的種,那麼你必須和叢兢離婚,和我結婚……現在結果出來了,我的女兒也該

認父親了,你是不是也該實現這個協議書上所承諾的事情了!”

張躍伸出胳膊一把把那張協議書拿過來,把親子鑒定書和結婚協議書並排放在桌子上,凝神

久視,仿佛在看天書般。

“和叢兢離婚吧,”單蓮娜咄咄逼人地把身子傾向張躍道,“我們結婚吧……”

“這不可能!”張躍的目光從那兩張紙上移到單蓮娜的臉上斷然說道,“這絕對不可能!不

可能!”

“你——”單蓮娜臉上顯現出憤怒與挖苦,“這白紙黑字可是你簽下來的,你還叫男人嗎?如

此出爾反爾!”

“對,這白紙黑字是我簽的,這不假,我承認,我出爾反爾,你也可以罵我是小人、惡人、

流氓、無賴……你盡可以把世界上最肮髒最汙濁的詞彙往我身上扣,往我身上加吧!”張躍

聲音激動地說,“這些我都認了,可是,讓我和我的愛人離婚,那是絕對辦不到的!關於那

個孩子,既然親子鑒定的結果是我的女兒,我可以承擔她的撫養與教育費用,但是,讓我離

婚,我辦不到!”

“可是,你知道,”單蓮娜急切地說,“誰要你的撫養費!誰要你的教育費用!這幾個錢還

需要你來支付嗎?我想要的,我想給予她的是父愛,父愛!是她從來沒有享受過、從來沒

有體會過,她本來不應當缺少的父愛,你懂嗎?”

“我隻能慨歎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張躍又說道,“她的命運真的太差了,要想讓我為了一

個我不知道何時遺漏的種子,毫無意識她的誕生的女孩子而去毀掉我們夫妻二十多年的感情

,這怎麼可能呢?”

“你——”單蓮娜滿懷傷感,淚水充盈眼眶,“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絕情的

父親啊……”

張躍看到單蓮娜那般傷心欲絕的樣子,心靈深處原始的憐憫與同情心迫使他欲張口的話又吞

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長似長城的歎息。此時,單蓮娜站起身來,她一步跨到張躍的椅

子前,突然趴在張躍的腿上,大哭道:“我求求你了,給我們女兒一個完整的家吧,我就

是為了實現對她的承諾才回到中國的,這許多年了,這個信念一直都是我生命的支柱,我對

不起我們的女兒,她不應當有這麼殘缺的人生,真的,你就成全我這個心願吧……叢兢

,她已經和你生活了半輩子了,可我們卻在殘缺中度過,你和她離婚吧……”

“不!”張躍雙手欲推開單蓮娜,還真不忍心如此拒絕,但他還是聲音堅定地說,“你想讓

我承擔什麼責任都可以,但是,我堅決不會和叢兢離婚的!”

“那好吧!”單蓮娜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我拿著這兩張證據找叢兢談,讓她把你讓給我…

…”

“你——”張躍眉頭緊鎖,心底那種天性的憐憫被單蓮娜的話衝擊得蕩然無存了,他說,“

對不起了!”

在說話的同時,他立刻拿起了桌上的兩張紙,雙手用力,把那兩張紙撕得粉碎,揚到空中,

那紙片如同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到了單蓮娜的臉上、身上和她身邊的地上。張躍抽身站起來,

立刻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轉身說了句:“對不起了!我堅決不會離婚,對於多年前的後果

,我可以承擔我應盡的責任!”

張躍的話音和關門的聲音同時落下,在這四麵密閉的空間裏回蕩不已。

單蓮娜身子一下子癱在地上,全身的骨骼瞬間化了般,她如軟體生物似的匍匐在地上,洪水般的

淚水絕望地從體內流出,衝擊著那一張一張遍地的紙屑……

“媽媽對不起你……”單蓮娜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說,“媽媽沒有辦法實現諾言,媽媽對不起

你,媽媽對不起你……”

單蓮娜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天香大飯店,一頭紮進瓢潑大雨中,毫無感覺漫無目的地在雨中漂

移著……

張躍來到叢兢的實驗室,在門外徘徊著,走來走去,每當他舉起手來欲敲門,手指前進的力

量卻怎麼也無法克服地球的引力而垂落。眼角的餘光中出現進出隔壁實驗室人們那怪異的目

光,在這種外力的助推下,他終於推開了門。叢兢正在忙著做生物實驗,看到了張躍進來,

眼前忽然迷蒙,張躍好似被蒙上一層凸凹不平的塑料膜。叢兢轉身進入裏麵那間實驗室

,張躍跟了進去。

“老婆!”張躍小心翼翼地道:“對不起……我是想告訴你……”

“不要再叫我‘老婆’!”叢兢低聲含憤地說,“結果我都知道了!張躍,你騙了我二十

多年啊,你的騙術可真高明啊……”

叢兢聲音沙啞,喉嚨被什麼堵住,致使她無法再發出聲音來。

“老婆——請你相信我!”張躍一臉的無辜與無奈,“科學的結果不容置疑,可是,當年我

真沒有印象和她……至少從感情上我並沒有背叛你……”

“其實,”叢兢終於又能發出聲音了,“你大可不必和我這樣假惺惺的,我不會糾纏你的,

二十年的夫妻也夠長久了,膩了,累了,你也可換換新鮮,我走開,我成全你們……”

說著,叢兢手中的一個剛從烘箱中拿出的幹燥試管不自覺地落到了實驗室地麵上,試管“啪

”的一聲,四分五裂,幸好裏麵沒有什麼化學試劑,地麵上隻有幹淨的碎玻璃。

“老婆——千萬別這樣說……”張躍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說,“我真的就擔心你會這樣,

這麼多年的夫妻,我對你的感情不知道有多深,沒有什麼能夠拆散我們的,請你相信我,相

信我,好嗎?……”

叢兢沒有言語,出去拿了掃把掃地麵上的玻璃碴,恰在桌腿之間夾著一塊兒,她掃了掃,那

玻璃沒動,於是,她蹲下,用手去撿,那玻璃忽地碰到了手指頭上,鮮血瞬間從指頭上流下

來。張躍見狀,立刻拿出紙巾,習慣性地去抓叢兢的手指頭,準備幫助她擦拭流血,可是,

叢兢的手一下子甩開了他的手,鮮紅的血液也點點滴滴地落在了張躍的衣服上。

“我知道,”張躍看著身上的血跡,哀傷地說道,“你討厭我,可是,我真的沒有背叛對你

的感情啊……唉,我真不知道,這人到中年,我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事情啊,先是官位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