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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辦事難首先是找人難,人越重要就越難找。

根據賀東航的意見,要盡快找省裏有關廳局長彙報情況,把方案所需的經費和征地計劃落實下來。但最近國務院有個什麼工作組來了,找人挺難,賀東航找馬局長幾趟撲空之後,就帶著甘衝英、索明清、華岩到家裏堵人,連堵了兩晚不見人歸。今晚賀東航下決心要堵出個分曉。

馬局長還沒回來,馬局長的夫人陪他們。夫人姓胡,40歲左右年紀,一件柔軟如絲綢的嫩黃色V字領羊絨衫,領口露出一截膩白豐腴的脖頸,一條鉑金嵌鑽的項鏈更襯得她雪膚花容。一頭青絲波浪翻卷,其間挑染了幾縷紫紅色,很動感很年輕也很時尚的樣子。甘衝英想那馬局長還真他娘有福分。

索明清每年總要來幾趟,認得馬夫人。他介紹了賀東航、甘衝英和華岩,就單手扶牆要脫鞋。馬夫人說用不著的,家裏亂得很。索明清脫了皮鞋,華岩也跟著脫了,二人穿著襪子,無聲地進了客廳。賀東航、甘衝英沒脫鞋,鞋底踩在地板上,發出吱的聲響。

對馬夫人的稱呼事先未統一。索明清稱她“胡老師”,甘衝英稱她“胡大姐”,華岩稱她“胡阿姨”,賀東航則稱她“馬夫人”。賀東航心裏說華岩,人家看上去比你還年輕呢,你倒自覺降一輩兒。索明清卻覺得“胡大姐”怎麼耳熟呢,就想起《劉海砍樵》: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呦羅……覺得這樣叫很不嚴肅,又不便提醒甘衝英。

華岩不失時機地充填談話的空間。從胡阿姨家裏裝修的格調,到窗簾的顏色,再到胡阿姨的形象同實際年齡差異太大,容易引起人們的錯覺等等,談得自然又懇切。“胡阿姨”聽得抿嘴兒笑,直說華主任真會說話。

看得出來,華岩已經在預演司辦主任的角色。賀東航給他明確了,由他暫時主持司辦的工作。他自己的理解就是“代主任”。索明清則給他透風,先代著,等那個女人來了,再去掉“代”字。不要急,好飯不怕晚,酒香不怕巷子深。

索明清看著侃侃而談的華岩,感歎官位對一個男人的巨大作用。當索明清把華岩將要接任主任的消息透露給他的時候,他看到了華岩眼中的異彩。他因華岩的感動而感動。此時一口一個“胡阿姨”的華岩,怎麼看怎麼像司辦主任。他不禁想起自己當年競爭後勤部副部長的位置時,掛在嘴上的話:什麼幹不了!讓我幹我就幹得了,不讓我幹怎麼知道我幹不了?後來讓他幹了,實踐也證明他幹得不差,但是他的黃金時光被錯過了。提副師那年他48歲,轉眼間52了。“年過半百”,嚇人!以他的四年副師資曆,他有資格朝正師邁進,但年齡又不趕趟,52歲,這是總部明確規定不能再晉正師的年齡,他隻能在這個位置上等待退休……

都說官是“公仆”,權力都是人民的。可你要爭當“公仆”又被說成是“私欲”,是向人民要權。索明清覺得自己很善於做調解工作。既批評了華岩爭當“公仆”的“私欲”,又暗示了賀東航是在“任人唯親”,被迫重新考慮主任的人選。索明清很欣慰,但不說。他很謹慎,心頭上都撐把傘。

小保姆上了果盤。客人麵前都有幾顆荔枝,一小串馬奶子葡萄,幾片切成月牙狀的蜜橙,配上精致的果叉,馬夫人便招呼大家吃水果。小保姆又送上紙巾,為客人續水,取來濕毛巾把馬夫人胸前濺上的一滴果漬擦掉。賀東航打量了她一眼,覺得她在這個家裏有一定的自主自如感,她對客人的服務不像是流於程式,倒能看出幾分發自內心的熱情。

索明清感歎馬局長工作的繁忙,對武警的一貫支持,待人的熱情和辦事的實在。馬夫人說,十幾年了,天天半夜三更回來,家裏有他沒他一個樣,習慣了。他這個人死心眼,吃苦受累不說還淨得罪人,那麼多廳局長誰都比他瀟灑。

索明清說,家裏受累,社會受益。

小保姆續水時說:“俺胡姨過生日俺叔也不回來,俺姐要去發尋人啟事哩!”

馬夫人笑著說:“他連他自個兒的生日還記不住呢,哪還顧旁人!”

又坐了一會兒,賀東航眼見11點了,就說:“老索,馬夫人該休息了。”

馬夫人說:“休息還早呢,一家人都跟著他成夜貓子了。”

小保姆又端上一盤切得很規整、果肉上淨是黑麻點的東西。馬夫人就勸大家嚐嚐,聽說是什麼高科技。見索明清品嚐了一塊“高科技”,馬夫人就喊了他一聲“索部長”,像是不經意地問:“聽說部隊上戰士考學很難?”索明清說:“沒什麼難呀,自己的戰士考自己的學校,總隊自己就有指揮學院。”

馬夫人說:“有一個親戚打聽考學,聽說孩子是特警支隊的,表現很好,我說我不懂部隊的政策……”

索明清忙說:“這事好辦,賀參謀長、老甘都在這兒,老甘就是特警支隊的支隊長,交給他們好了。”

再告辭時馬夫人就沒有挽留。出了門,甘衝英就說你老索充什麼好人,都這時候了,上哪兒去搞名額?

索明清說,這點小事在支隊算什麼,把你的私人關係拿下一個,換上這個小家夥,這可是公家的關係,是公關。

“好吧,你老索和華岩繼續留下陪參謀長公關,我查勤去了!”

甘衝英自知搞“攻關”不行,他就喜歡軍事工作,簡單、明快、雷厲風行,多帶勁。跟張三李四甜言蜜語地拉鋸扯鋸,煩!他覺得自己這樣才是個真正的軍人。

甘衝英走了之後,索明清勸賀東航也回去。賀東航咬咬牙說,就算今天是蹲坑吧,我也把他等回來!說罷鑽進汽車,閉眼靜等。心裏想,論年齡跟馬局長差不多,論職務也算相當。馬局長是正廳他是正師,如果他不轉業職務算是對等,當然轉業就不行了,正師幹滿了四年,才能安排個副廳級的實職位子。這些就不說它了,求人嘛!這求也是總隊求政府,不是我求他這個人。如果是為私事求他,那八抬大轎也抬不來我賀東航。為了總隊早點拿上錢,征上地,夜等馬局也算不了什麼丟人掉架。等吧,誰不是被自己的職業和差事左右著,演繹著自己的生活?他掰了半塊方便麵,狠狠地嚼著,又打開車裝VCD,看一盤看過多遍的《米老鼠和唐老鴨》,這是他托黃平在北京買的……

馬局長回來差不多淩晨兩點了。司機把他扶下車,他有點站不穩的樣子,一把抓住賀東航,要往樓上拖,說家裏有朋友送的酒頭,72度,口感非常好。聽索明清說賀參謀長是專門等他,就一再道歉,說老賀太實誠,到賓館去嘛,北京來了幾位客人,正好一塊聚聚。賀東航說明了來意,馬局長連說沒問題,武警的事兒就是咱自家的事兒,特事特辦,隨到隨辦。雙方立即約定了明天的日程,滿懷疲憊的賀東航心裏一熱。馬局長又說:“你,老索,太滑!”說著腳下一個踉蹌,真滑了一下。索明清連忙扶住他。

“你,按兵不動……下半場,動大杯……”

蒲冬陽接過甘衝英遞來的寫有麥寶名字的條子,很為難。

這幾年,士兵考學是部隊的熱門領域敏感事。允許誰考學,就意味著給誰了一次提幹的機會。麥寶預考不及格,已是公諸於眾的事實,若參加統考,沒有名額不說還要觸犯眾怒,引發士兵的思想波動。這不是小事,也不是支隊能辦的事。

賀東航來電話,說這事不辦不行。要他們馬上向總隊政治部報告,請求增撥考試名額。要求支隊開常委會議一下,把黨委的意見向各中隊軍人委員會通報。蒲冬陽擔心隻搞這麼一個是否太顯眼?賀東航說那就再找一個陪著,也說是省裏的關係,就提了蒙荷,就是那天自稱家裏不是幹部的女戰士。為了慎重起見,賀東航又要蒲冬陽逐個征求支隊常委的意見,免得會上有些內情不好說。

甘衝英推開窗戶,室內亮堂起來。憑窗望去是訓練場。正午的太陽把地麵照得耀眼,東一撮西一撮的人影在浮動的暑氣下蠕動。甘衝英雙手叉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在甘衝英眼裏,滿場子訓練著的士兵就像是一鍋爆豆,一會這邊爆出了響,一會那邊炸出了聲。離窗戶最近的是個有規則散布著的方形爆豆群,爆豆們正在夏若女的口令下一個一個依次後倒,倒下後原樣靜躺不動,隻把一條令人生威的腿導彈般指出天空。他喜歡火爆的訓練場麵。

這時一個參謀來報,說是省裏有位同誌要和支隊研究一下處置群體上訪的事兒。甘衝英過去接洽了。

那是個瘦臉偏配了副巨型黑邊眼鏡的幹部,一口一個“甘隊長”。下樓的時候,甘衝英說:“武警部隊,連長叫中隊長,可以叫隊長。營長叫大隊長,團一級叫支隊,支隊長就是團長,我掛了個‘拖鬥’……再往上叫總隊長。”

“那你是個副廳級?”

“就那麼回事吧。”

“總隊長上邊呢?”

“那就叫司令了,在北京。”

巨型眼鏡說,支隊長、總隊長還是叫司令好,有氣勢。甘衝英心裏說,以後再議吧。

送走了客人,蒲冬陽告訴甘衝英,增加考學名額的事各大隊都同意。有的戰士還說,對真能給支隊辦事的“關係”,再照顧幾個也沒意見,能理解。總隊幹部處說,賀參謀長已經跟政治部協調好了,要咱們今天下午就報,他們連夜派人進京,找總部協調。

甘衝英說這麼複雜?蒲冬陽說,試卷總部發,加人就得加卷子,不找總部找誰?飯前常委議一下。

“吃著飯說嘛,都一個桌。”

“不嚴肅,黨委會記錄咋寫,午餐會?”

甘衝英剛躺下小憩,小保姆來電話,要甘副參謀長回家看看邊副參謀長。甘衝英問我爸怎麼了?小保姆說感冒了。嶽父在那邊接過話筒說,沒有什麼事,你忙你的。

當年的邊團長已從省軍區副參謀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女兒辭世之後,他的情感更加依賴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