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靜嘉早早去了長春仙館,伺候著太後用過早膳,又陪坐了一會子,才叫太後打發回麗景軒。
本來靜嘉還愁著該怎麼在不叫人發現的情況下去九洲清晏呢,午膳剛過,林守成就抬了軟轎過來。
“今兒個日頭大,不好叫大格格曬著,萬歲爺特意吩咐叫奴才清了道兒,請您過去呢。”林守成打了個千兒道。
靜嘉坐轎子裏心腸百轉不停,她實在不知皇上為何叫她去九洲清晏,這份兒善意放在九五之尊身上,總叫人心下不安。
到了九洲清晏,靜嘉下轎子便斂下各種惴惴猜測,深吸一口氣提著心腸,跟要上戰場一樣壯烈,不管是何緣故,以不變應萬變也就是了。
然後她就在九洲清晏天棚下的廊廡上站了足足一個時辰,多少壯烈也消失了個幹淨。
等站到腳底板子都沒知覺的時候,她才恍然,莫不是皇上嫌她昨日跪得太利索,叫她體驗站著受罪的滋味兒來了?
剛轉過這念頭,一陣蹬蹬蹬的急促腳步聲響起,她抬頭就瞧見了一張笑得比花兒還燦爛的臉,那張笑臉左側從下巴到耳根子的位置還有一深兩淺三道傷疤。
“寶赫!”靜嘉驚喜地喊出聲,隨即趕緊看了眼裏頭,見沒動靜,她趕緊拉著安寶赫往僻靜處去,“你怎麼進園子了?”
“姐姐!”安寶赫嘿嘿笑,“總兵大人要送折子給萬歲爺,知道我先前是禦前行走,特意叫我來的。我如今升成守備了,正五品,厲害吧?”
靜嘉盯著安寶赫怎麼都打量不夠,他不過才十六,一年前還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夥子,如今黑了許多,也高了些,麵上和眸中似乎都多了幾分風霜,她鼻尖有些發酸。
“為了讓我進宮……值得嗎?”靜嘉輕聲問,嗓子似是哽住一樣沙啞得厲害。
“姐姐說什麼呐,在豐台大營往上爬可比在宮裏容易,才半年我就從千總升成守備,隻要我夠出息,總兵也不是不可期呀。”安寶赫笑道,故意左右看了看摸著腦袋嘿嘿偷笑,“可比在禦前要有出息多了,禦前要是家世不夠硬氣,比三等蝦也好不到哪兒去。”
靜嘉溫柔看著安寶赫,他還像以前那樣,一笑就是幅天真又憨直的模樣,她都不知道弟弟在她看不到的時候吃了多少苦,才能學會不動聲色的算計,這些本該是她來做的。
她拿帕子輕輕碰了碰安寶赫的傷疤:“那你好好的,我叫人給你送去的藥膏子抹了嗎?你要記得,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安寶赫見靜嘉眼眶子發紅,唇角笑意頓了頓,隨即咧得更大,拍著胸脯看起來像個不知事的傻小子:“姐姐放心,抹著呢。我在營裏一頓飯三個饅頭都不夠,還要饒帶一碗幹飯,你沒看我都壯實了好些!”
“姐姐沒辦法照顧你,你要照顧好自己。”靜嘉知道安寶赫不願意叫自己擔心,順著他的話笑道。
安寶赫不動聲色鬆了口氣,依然嘿嘿笑:“姐姐就別擔心我了,還是趕緊挑個好女婿,生幾個小崽子好好過日子,咱倆從小到大的願望就都實現了。”
兩個人從小相依為命,姐弟倆心底深處都有個念想,不管將來是什麼情況,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再遭這份兒罪。
靜嘉認真點頭:“不必擔心我,我在宮裏好好的,過些時日就能嫁出去。”
安寶赫也不敢待太久,老老實實聽靜嘉叮囑一通,便腳步歡快離了九洲清晏,直到了靜嘉看不見的地方,他才收了那雀躍樣子,整個人沉穩許多,再看不出少年郎模樣。
他看著九洲清晏的方向,眸子裏有擔心,也有堅毅,唯獨沒有後悔。
利用皇上和溫憲公主的情分算計這一遭,他隻希望姐姐能夠活得輕鬆些,不要被墨勒氏拖進深淵裏,姐姐這些年為他付出的太多,剩下的風雨他來扛就夠了。
靜嘉這邊剛收拾好心情,一扭身就看見孫起行笑眯眯站在她身後:“大格格請吧,萬歲爺這會子得空,請您進去呢。”
她跟著孫起行進門,心裏再多忐忑都在剛剛見過安寶赫後變成了感激,站定後她便想跪下謝恩,麵上比昨兒個來的自然許多。
隻不等她跪下去,皇帝便捏著枚白玉棋子斜睨過來:“朕可當不起你這大禮,左右也沒人看你唱戲,免了。”
他這一呲噠,靜嘉站在殿內尷尬極了,金口玉言不讓她跪,跪了就是抗旨,可不跪,又顯得她昨兒個多嫌棄皇上似的,更是大不敬。
想了想,她還是行了個蹲安禮:“奴才請皇主子安,謝皇主子天恩,奴才感激不盡。”
皇帝語氣更涼:“怎麼個感激法兒?昨兒個朕是你的再生父母,今兒個感激,朕要當瑪法了嗎?”
靜嘉:“……”她恍惚著下意識看了眼孫起行,禦前這些人到底怎麼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