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裏,輕煙繚繞,沒有香客,隻有一個女尼,守著幾百個黑色的骨灰壇,坐在院子裏打坐。
“這些都是漂泊他鄉的異鄉客骨灰,因為無法落地歸根,便在貧尼庵裏接受超度。請問施主,可是來尋親人?阿彌陀佛。”
“大師,我們尋一個叫秦灝的老者。”這桃花庵,原來是一個亡者的客棧。所謂黃泉無客棧,這位老尼,倒是為這些逝去的人置了一處歇腳的地方。
“阿彌陀佛,路經此處的行人從不留姓名。隻有一些想回家建衣冠塚的亡者,才會在貧尼這裏留下名姓,以便他們的親人來接他們。”
“有我這麼高,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眉發花白,精神矍鑠。”胤軒不得不詳細描述一番,利眸快速掠了那幾百個骨灰壇一眼,猜測著亞父的用意。亞父應該不是將他們引來這遊玩吧?!如果他真的帶走了絳霜,那麼——“假若他來過這裏,身邊應該還有一位紅衣女子。”
“哦,貧尼想起來了。”女尼睜開眼睛,停止撚佛珠,“是有一位這樣的老者帶著一位紅衣女子來過此庵……”
“那紅衣女子可是跟我一般模樣?”映雪的心已經快跳出胸腔了。
“是。”女尼看了她一眼,繼續撚起佛珠,“紅衣女施主是與女施主長得一般模樣,隻是,她已經過世了。老者將她帶來此庵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阿彌陀佛。她的骨灰就安置在貧尼的庵裏。”
“大師,她是我妹妹,我想將她的骨灰帶回去。”映雪的心,已經窒息了。原來亞父真的將絳霜帶出宮,而且還帶著她走遍卞州。
胤軒握住她冰冷的手,隻能無聲沉默。
年長女尼卻道:“女施主並未告知名姓,所以得需你們自己將它找出來。”她指指那幾排一模一樣的骨灰壇子。那些壇子,少說也有兩百個,很多沒標上姓名。
“亞父難道沒有給什麼提示嗎?”溫祺急得跳腳,“亞父既然用那幅畫引我們過來,不就是為了讓我們接回絳霜的骨灰麼?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們來這一出?”
“阿彌陀佛,是紅衣女施主不肯留姓名,女施主說,想在庵裏常伴輕煙左右,以洗清一身罪孽。不過她在生前曾寫過一封往生信,放在庵內。”
“有勞大師取出。”
“阿彌陀佛。”女尼卻是帶著他們走到數排白色紙劄麵前,欠了欠身,“這裏有一百八十張往生信,全是那些沒有留名姓的往生者留下的遺願。如果施主要找,隻能有一次機會,因為貧尼不能冒犯其他往生者的遺願。”
“絳霜這是在故意整我們嗎?還是真的不想回去?”溫祺苦笑。
映雪卻是看著那一百八十張一模一樣的白色往生信,想起那夜的那個夢,三朵桃花,是說三嗎?隻有一個三,第三排第三個,那是從左數起,還是從右數起呢?
“絳霜,如果你在天有靈,告訴我哪個是你的往生信,好嗎?”
“呼!”一陣風起,吹過來,卻沒吹掉一個往生信,絳霜不肯給她提示。
“胤軒。”她與胤軒對視,終是束手無策,如果盲目去取,定是要冒犯一個往生者的。
“我們再找。”胤軒安慰她。
“咦,現在還不到吃桃的季節,這案桌上怎麼擺了青桃呢?”溫祺望著她的左側好奇起來,隻覺那幾個青桃真夠大的,堪比壽桃了,“大師,這山上可有這樣的桃子,我想摘幾個嚐嚐。”
青桃!
映雪一個激靈,忙拿下從青桃那邊數起的第三個往生信,顫抖著拆開——
我不知道能否有人看到這封信,但我仍然想寫下我最後想說的話。
我連絳霜今日隨亞父遊遍天景,重回卞州,實屬再生有幸。如今落土於桃花庵,無怨無悔。
其實在宮裏為胤軒誕下麟兒那一刻,我便知我命數已盡。但因我不甘心就這樣被蘇映雪搶走了胤軒,心口堵了一口氣,所以我活了下來。我一直希望胤軒能來看看我們的孩兒,能回心轉意。可是,他一直沒有來,來看我的隻有亞父,那個我這一生最討厭的人。
亞父沒有再說我不是胤軒真命天女的話,隻為我的孩兒算了一道卦,放在他的衣兜裏,說能為他避過劫難。而果然,孩子出生不到三日,就因身子骨過虛,差點活不下去。這是我服用紅花的後果,害了這個孩子。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生下這個孩子並不是給胤軒看的,而是真的將他當成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