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夫來了以後,先是驗了那塊生辰牌,而後又驗了唐嫵身上的體香,甚至還刺破了食指合血認了親。
其實依照唐嫵如今這身份,她大可以拒絕了老太太這要求,畢竟她肚子裏懷著郢王的子嗣,哪能是見血就見血的,可唐嫵偏偏一一都應了。
眼看著碗裏的血液溶在了一起,林芙的心就像是被人捏碎了一般,程煜在一旁也紅了眼眶。
所以等程衍之跌跌撞撞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躬身未語的孫大夫,瞠目結舌的林繡母女,雙拳緊握的煜哥兒,緊緊抱著一位姑娘的林芙,和對著一碗血水愁眉不展的老太太。
眼前的一切都顯示靜止了一般。
程衍之開門的動靜不,惹得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他。
程衍之大步走上前,他低頭瞧了瞧被林芙抱在懷裏的姑娘,深邃的雙眸裏泛起了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他方才聽著郢王與他的那些,本還有些雲裏霧裏的,這親眼瞧見到了唐嫵,他才算有了實感。
這孩子的眉眼,簡直比安安還要像林芙。
他來的這一路上,腦子裏本還想著這事究竟該怎麼處理,可這一見到了人,那為人父母的愧疚感就席卷了他的心口。
確實難受。
他抬手輕柔地拍了拍唐嫵的背脊,好半才擠出一句,“妧姐兒,這些年……你受苦了。”有誰能想到,平日裏那個威風凜凜,處事不驚的程國公,竟還在推門前,獨自念了好幾聲,妧妧,妧姐兒。
唐嫵抬頭看他,看了看這個與唐清風截然不同的男人,指甲都要陷入手心裏去了。
程衍之盯著她眼底的淚光,再去回想方才聽到的字字句句,他好似感覺有人將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後透過十幾年的光陰在責問他:這麼多年,你都做了甚?
每年找禪師為她還在人間受苦的姐兒,誦經祈福嗎?
當真可笑。
程衍之雖然沒有像林芙那樣涕淚漣漣,但終於也是濕了眼角。
有時候最可怕的是什麼呢?
其實不是一瞬間湧上來的那股子愧疚,而是逐漸,逐漸要吞噬自己的悔恨與痛心。
愧疚尚且可以彌補,但悔恨卻不能。
這滋味兒,就像將頭顱沒入到水下那般,時間越久,越是讓人無法喘息。
“衍之,林氏,你們隨我到東稍間一趟。”老太太突然道。
程衍之再怎麼也是在波詭雲譎的戰場上廝殺過的將軍,老太太的話一出口,他就猜到了老太太的意思。
但他臉色仍未改變,隻是笑著讓唐嫵和程煜稍坐一會兒,就同林芙一起隨老太太走進了東稍間。
琳琅給屋內點了燈。
室內的燭火打在了每個人臉上,每個人的表情都不甚相同。
程老夫人坐在太師椅上,雙手交疊放於膝蓋上,對著程國公夫婦二人緩聲道:“我問你們,此事,你們二人之前可知曉?”
“母親,兒子與芙兒也是剛剛才知曉。”程衍之回完話,就反過來去看老太太的臉色,見老太太黑著個臉,心裏也不清是什麼滋味。
當然,他也知道老太太這揮之不去的愁容是從何而來。
其一是因為老太太向來看重國公府的清譽,容不得半點沙子。如今出了一個被賣入煙花之地的嫡長女,自然是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不來也下不去,臉色能好才是假的。
至於著其二……便是因為老太太自己。
那件事情雖然過去了許多年,但誰又能忘了呢?
當年林芙跪在院子中央,苦苦哀求老太太讓程妧入程家的祠堂,可老太太怎麼都不聽!不許入也就罷了,還偏聽那個道士的要給程妧葬在外頭。
如今若是真要認回了程妧,那與摁著老太題的頭逼她認錯有何不同?
過了片刻,老太太把左手帶著的佛珠摘了下來,她閉上眼睛,慢慢地揉搓著,一下又一下,佛珠之間碰撞的聲音,仿佛在敲打著三個人的心口。
“衍之,咱們程家,確實欠了那孩子的。”完這句話,老太太的下嘴唇也忍不住抽了抽。
完,老太太又轉身拿出了一個匣子道:“銀票,地契,莊子,我老太太的身家都在這裏頭了,林氏,一會兒你出去,就把這些都拿給那孩子吧。”
林芙皺眉,隱隱聽出了不對勁。
這不對勁,便是來自於老太太的稱呼。
老太太沒有喚她為妧姐兒,也沒提及認親的事,那麼……這匣子裏頭的東西是幾個意思,意味就是十分明顯了。
林芙看著這暗褐色的匣子騰在空中,不接反問道:“母親這是何意?”
“那孩子,是你們的親骨肉沒錯,暗中你們怎麼想補償她都行,但隻有一條!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當我程家的大姑娘!”程老太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