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牆頭的小寡婦
話說這日上午,竇母躺在炕上歪著,芍藥輕輕地給她捶著腿。朦朦朧朧半睡著,就聽有人在耳邊輕聲細語地說道:“老祖宗睡著了嗎?這大白天的要是睡飽了,晚上還能睡得著嗎?想不想喝葡萄汁酒呀?”
竇母以為是在夢中,隻見一個年輕的小媳婦滿麵春風,身上穿的是簇新的桃紅綢褙子,墨綠的百褶裙,越發把她襯得麵若桃花,眼含秋水。手裏還抱著一個小壇子。
竇母一激靈,從瞌睡中醒過來。胡翠花見她愣怔怔地不說話,柔聲地說道:“是不是睡迷了?翠花驚了老祖宗的美夢嗎?三個月前,我釀的葡萄果粒酒已經熟了,就拿來孝敬老祖宗,老祖宗嚐嚐味道,要是好喝,我再多釀些。”
芍藥下了炕取了兩隻酒杯,胡翠花說道:“芍藥姑娘再取一隻杯子,也嚐嚐我的手藝。”
芍藥扭捏著不好意思去拿,竇母說道:“三奶奶這麼誠心地讓你喝,你就喝一杯吧!”
親自為竇母斟滿了酒,胡翠花把自己的酒杯也斟滿了。竇母隻呷了一小口,葡萄原汁的醇香就充溢在口中,酒中還充盈著小塊的葡萄果粒,給人感覺既是喝酒,還能吃到葡萄。
竇母說道:“我真是年齡大了,怎麼忘記了你是在塞北長大的呢?塞北盛產葡萄,葡萄酒也很純美呀。”
胡翠花問道:“老祖宗去過塞北嗎?”
“可惜沒有去過,侯爺和竇二都去過。”
祖孫二人聊了一會兒天,七娘剛點過卯,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竇母說:“來得早不如來的巧,你這個酒肆的老板,也嚐嚐翠花的手藝吧。”
芍藥給七娘拿了個杯子,斟滿了酒,七娘隻喝了少半杯,臉上就現出驚訝的表情。“三奶奶的葡萄酒釀得好呀。”
胡翠花心裏就有得意的神色,今日的舉動還算成功,既討了老太太的歡心,還顯露了自己的本事。目的達到,也就不願再多留。“老祖宗和二奶奶,你們聊著,我先回去了。這葡萄汁釀了一大壇子呢,老祖宗喜歡,我再拿過來些。”
芍藥把胡翠花送出去。
竇母問:“你這幾天去過海棠院嗎?周氏這孩子病得真是可憐見的。麒麟和錦哥抓周那天她還能去看戲,這才幾天的功夫就臥床了。”
七娘道:“我昨日還請了湯禦醫為她診脈,抓了幾幅藥吃著呢,明兒個我再去一趟。”
竇母就歎了一陣子氣:“話說周氏這孩子也是個沒福分的,剛嫁過來那些年,楚生就知道在外麵吃喝玩樂,不待見她,我一直巴望著這當媳婦的能想辦法收收相公的心,怎奈楚生根本就轄製不住楚生。見周氏是個沒擔待的,慢慢地我的心也淡了,這才張羅著娶了顏如玉。楚生這孩子剛收了原來的秉性,一心一意地做生意過日子,一雙兒女也大了,她卻病成這樣了……”
竇母掏出絲帕來擦眼淚。
七娘見竇母傷心,忙哄著老太太躺下,自己也脫了鞋,坐在炕沿上給老太太按摩腿。“老祖宗,如今你年齡大了,就是該享福的時候了。少操心,多養精氣神。”
竇母說:“我也明白這個道理,隻是竇府這三房孫子,除了你們二房,大房和二房,每天都在我腦子裏轉,哪能不想呢?”
七娘明白老太太的心思,周氏這病瞧著不好,湯禦醫說明年春天是一大關,能不能過去年關都難說。周氏要是去了,竇楚生就麵臨續弦的問題,老太太平日裏雖然喜歡顏如玉,卻沒有把她扶正的意思,也許這次要是生了兒子能改變她的想法。周豔麗和顏如玉婆媳關係一直也不好,更不會主張顏如玉扶正。
歎了一會兒氣,竇母又道:“讓我揪心的還不是大房,畢竟楚生現在有能力養家。最擔心的是三房,華生也老大不小了,前途還沒個著落。”
七娘沒出聲,又換了一條腿按摩。
竇母繼續說道:“看戲那天你注意到了沒有?銀姐瘦得皮包著骨頭,冷丁的嚇了我一跳。大太太把她送給華生也就小半年吧?這孩子是不是得了什麼病?看起來怪嚇人的。”
經竇母這麼一說,七娘回想著銀姐原來的俊俏模樣,也有些納悶,“嗯,銀姐怎地就瘦成這樣?老祖宗的意思是要請個禦醫給她瞧病嗎?”
竇母皺了皺眉頭,“也不一定是醫生能瞧得出來的,如果真病的不行了,胡翠花應該說吧,你先暗地裏派個丫鬟打探一下。”
荷香院裏的事情,也怪不得老太太疑心,胡翠花和竇華生結婚三年沒懷孕,送了個通房銀姐過去,不到半年瘦得沒人形了。竇華生的性格又是個不立事的,還像個小孩子,事業沒有,兒子沒有,也沒見他著急。
七娘本不願意操這些心,自己的日子和生意外加一對龍鳳胎就夠忙的了。可現在她畢竟是義國侯府裏的當家主母,又受了老太太的托,也沒法推脫。
回到紫菱芳洲,七娘把豆莢叫到上房裏單獨談話,她在竇家的時間較長,銀姐原本也是作丫鬟的,兩個人比較熟。七娘剛提到銀姐,豆莢的臉就紅了,“二奶奶今天就是不問起來,奴婢也想和二奶奶說呢!”
看戲那天,銀姐把豆莢拉到樹叢裏去說話,豆莢以為七娘看到了呢。
七娘了解豆莢的性格,做事比較圓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今天不問起來,她才不會說呢!
“看戲那天,銀姐把奴婢拉到一個僻靜處,講了一件剛入夏時候的舊事。有一天三奶奶對銀姐說,這幾天蜜桃做針線挺忙的,你負責把過冬的衣服翻出來曬一曬。蜜桃是三奶奶從塞北帶來的丫頭,很受三奶奶看重,活也幹的不多,自從銀姐進了荷香院,三奶奶把她當半個丫鬟使喚。
銀姐心裏犯嘀咕,人家都是入秋雨水少了,再晾曬過冬的衣服,哪有在雨季涼衣服的?心裏對三奶奶畏懼又不敢說,隻得要求自己,時刻盯著點,一下雨趕快把衣服收回來。
這天她用過早膳涼出去五件衣服,不錯眼珠地往窗外看。本來是一朵雲彩都沒有的,一眨眼的功夫,雨點就落下來了,銀姐撒腿就往外邊跑。出到外邊的時候雨就下大了,慌忙地把衣服抱回來,人卻淋得像個落湯雞。”
七娘插話說:“衣服澆壞了?”
豆莢喝了一口茶水,“好在衣服是摞到一起抱回來的,隻淋了一點雨星。銀姐鬆了一口氣,把衣服先扔到屋裏的炕上,自己去淨室裏洗臉換衣服。換完了衣服,又喝了一盞茶,蜜桃慌慌張張地過來說:銀姐,奴婢從窗戶上看到後院的涼衣竿上有一件衣服,淋得透濕,可是你涼的?
銀姐心裏一驚,忙去查炕上放著的衣服。剛才明明是收回來五件,怎麼變成四件呢?也想不了那麼多,頂著大雨就往後院跑。一看衣服杆上的那一件,傻眼了,這是三奶奶的一件白貂皮大氅,此時已經被暴雨淋得麵目皆非。銀姐默默地抱著濕漉漉的衣服回到屋裏,想哭又不敢哭。
蜜桃就勸道:一定是剛才下雨的時候你匆匆忙忙地收衣服,落下一件自己不知道。既然事情發生了,也別太傷心了。銀姐此時已經嚇昏了頭,也就認可了蜜桃的話,也許是自己忘收了一件。這件白貂皮被暴雨淋過,基本上是廢了,三奶奶平日裏就厲害,這可怎麼辦呢!
蜜桃又說:也怪不得姐姐害怕,三奶奶也確實是厲害,回了京城後,脾氣還改了許多,在塞北剛過門的時候,一個小丫頭一不小心摔破了一隻水晶盤子,第二天就被三奶奶賣給了人牙子。你這五件衣服,淋濕了哪間不好?偏偏這件是三爺的娘親送她的聘禮,如今婆婆又不在了,這件衣裳是個念想,三年寶貝一樣珍惜。”
七娘聽到這說:“這個蜜桃沒按什麼好心眼吧?是不是從中使壞呢?要達到什麼目呢?”
豆莢點點頭說:“銀姐原本來就是個膽小如鼠的,想起平日裏連三爺都畏懼三奶奶,自己雖然做了三爺的通房,也隻和三爺同房過兩次。又被蜜桃一頓嚇唬,心想白貂皮的事情要是讓三奶奶知道了,還不得剝了她的皮?
蜜桃就幫她出了個主意,這件白貂皮要待冬天才能穿,現在還是暫且不提的好,把白貂皮先放好。也許到了冬天的時候,三爺的秋葵已經完事。要是三爺中了舉,在家裏也就說了算,他的女人毀壞了一件衣裳就不是什麼大事了。再有,也可能到冬天銀姐就懷孕了,肚子裏有了孩子,三奶奶還敢再為難你嗎?
銀姐覺得蜜桃說得有道理,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就小心地把那件白貂皮包好。過了三天,蜜桃就和銀姐說,她娘家媽病了,要往家裏捎錢,錢不夠,要管銀姐借幾兩銀子使。銀子無奈,隻好借了。心裏後悔留下這麼大個把柄抓在蜜桃手裏。就把那件白貂皮打開來看,被雨淋濕後又發了黴,已經麵目全非了。心想三奶奶要是看到婆婆送的心愛之物變成這樣了,自己還能有好嗎?也就橫下一條心,她無非是一個做通房的丫頭,手裏沒錢蜜桃是知道的,大不了把三爺給的二十兩銀子都給了蜜桃,外加上月銀錢,就算花錢消災吧,這麼一想心裏就踏實了。
蜜桃就找各種理由不停地來借錢,什麼她哥哥要娶嫂子啦,哥哥要做生意啦,老爹過生日啦,奶奶生病啦,不出一個月,蜜桃手裏的銀子都跑到了蜜桃的腰包裏。”
七娘聽到這,火氣就直往頭上竄,這小丫頭蜜桃,心術也太不正了。就問道:“銀子要沒了她還敢再逼著銀姐要嗎?”
豆莢笑道:“銀姐身無分文,她是知道的。銀子一沒了,就換了別的招數。銀姐的針線在義國侯府裏是數一數二的,蜜桃就求她做針線,最開始是蜜桃先給自己做了幾套新衣裳,三奶奶一見銀姐的手藝這麼好,就開始給銀姐派活,每件活還規定時間做完。銀姐沒白天沒黑夜點燈熬油地做活,三奶奶的衣裳終於做完了,又給她分派了新任務,繡佛經,繡荷包什麼的,看來是要送到繡坊裏去賣。銀姐既得做活,還得看三奶奶和蜜桃的臉色。每月的月銀隻要一發下來,蜜桃就惦記著來借錢。她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