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你到天涯海角
公主府在皇宮的西南角,轉過一道角門,腳下已經是人字形青石漫過的小道。小道兩邊綠草成蔭,不知名的小花姹紫嫣紅。原本抱在竇寒生懷裏的麒麟,見到蜻蜓在花叢中飛,撲棱著雙手要自己到地上走。竇寒生把她放到地上,麒麟奔跑著去抓蜻蜓,她一跑,身後的奶娘冬嫂和丫鬟胡姬也跟著往前追去。
一行人走完了那段石子路,望見兩個石獅子把著的大門上,赫然地掛著公主府三個大字的牌匾。穿過回廊繞過假山,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湖水。湖邊上的荷花還沒開放,但荷蕾已經傲立水麵,偶爾能看到一兩朵盛開的荷花,上麵站立著蜻蜓。微風吹過,吹皺一池碧水。
從這裏繞荷花池走了一會兒,有一亭子,名喚觀蓮閣。觀蓮閣正廳內,上首一張寬大的花梨木貴妃榻,榻上坐了一位體格寬大健碩的年輕婦人。身著一件豔粉色曳地雲錦長裙,裙擺和袖口都用銀絲滾著蕾絲花邊,裙角上繡著淡粉色的蓮藕,腰間紮了一跟同色係的腰帶,奇異的花紋密密麻麻地在腰帶上分布著;腳上是一雙米色的鹿皮短靴,靴口縫著柔軟的狐皮絨毛,兩邊還掛著玉質的小裝飾物。腕上戴著一隻和田美玉製的手鐲,抬手間美玉發出耀眼的光芒。
七娘望著眼前穿著華貴的婦人,愣怔了一下,隨即從她眉眼見辨識出了三年前的影子。難道這真是那個嬌小玲瓏,楊柳細腰的永倫公主嗎?是因為臉龐太胖了的緣故,眼睛小得眯成了一條細縫。原本是鵝蛋臉,如今這隻鵝蛋走了形狀,讓七娘猛然想起農家菜裏貼在鍋沿上的玉米麵大餅。
僅僅三年時間,滿頭朱釵,遍身綾羅也掩飾不住公主臉上的滄桑,青春小鳥一樣飛走到北番去了,不肯跟著公主回到京城裏來。
竇寒生帶頭給公主見禮,“臣竇寒生給公主殿下請安!”
其餘人也都見了禮。公主在榻上欠了欠身子,招手示意眾人坐下。貴妃榻下手兩側擺著十來張花梨木高背貴妃椅,鋪設著赭黃色的羊毛椅褥。“一早就盼著你們來了,哪位是在塞北長大的,過來讓本宮瞧瞧。”
竇華生和胡翠花小兩口走上前去。
公主見竇華生的睫毛像一雙蝶翼在翩然起舞,笑道:“小兩口長得都這麼水靈,不像在塞北長大的。看來義國侯府的美食很養人哪,你們兩個回京幾年了?”
竇華生低垂著眼臉:“回稟公主殿下,回京三年了。”
七娘把胡姬推到了公主麵前,胡姬的小嘴甜甜地說了聲:“公主殿下好!”
公主一見胡姬的長相,就知道是胡人的女兒,拉著胡姬的手坐到她的旁邊。“父皇前些日子和本宮說,見到義國侯府裏的人就會感覺回到了北番,果真如此!以後本宮可是要經常到竇家做客的哦。”
竇寒生笑道:“公主殿下能光臨寒舍,義國侯府真是碰壁生輝呢!賤內在院子裏種了青菜,還釀了美酒,就等著公主殿下去品嚐呢!”
永倫公主自從回到京城,雖然遠離了北番惡劣的氣候環境,也不再有勾心鬥角的事情發生,但一個人憋悶在公主府,即便錦衣玉食,日子久了自然是空虛寂寞。見義國侯府有這麼多熟悉北番的人,小日子過得其樂融融,從心裏羨慕,抱一會兒麒麟,再抱一會兒錦哥。
眾人陪公主嬉笑了一會兒,竇寒生講了他在北番沙漠裏的故事,胡翠花想起小時候跟著父親學釀葡萄酒。竇華生繪聲繪色地描述塞北的冬天,大雪封天的日子,坐著爬犁從山坡上往下滑著玩兒,永倫公主的眼神隨著他的手勢上下地跳動。“最有意思的是到了新年,鑿了冰窟潛到水下冬泳,在水底下摸魚,那才叫過癮呢!”
公主露出羨慕的神情,“你都敢在冰下遊泳?遊泳的水平一定很高嘍?”
竇華生很得意的樣子,“那當然,在塞北長大的孩子,最耐嚴寒了!”
正說笑著,一群宮女前呼後擁地簇擁著孝貞文太後和吳貴妃來了。七娘真佩服孝貞文的精氣神,三年過去了,公主臉上都寫滿了滄桑,孝貞文幾乎沒什麼變化。按皇上的年齡計算,她該是年進六旬的人了。可是如果不知道,還以為她和吳貴妃是姐妹兩個呢!
吳貴妃的氣色也不錯,自從那年七娘給她挑理了食譜,嚴格地控製著飲食,病情沒有太大的變化。
眾人又給太後和貴妃娘娘見了禮,小丫頭流水般地送上來時鮮的水果,香茶和禦製小點心。大家都撿喜歡的嚐一小口,很快有丫鬟撤下去,又換上新的來。
公主建議趁著太陽不曬,到月亮湖上看一看。小珠子早就安排好了船隻,宮女們扶著太後貴妃和公主上了船。眾人也隨後跟著登船,船娘在船頭輕輕撐起竹蒿,船便離了岸。
公主府內的湖水,是月亮湖的一部分,湖水清澈碧綠。湖上還架著拱橋,九曲橋,廊橋等。湖內滿是蓮藕、芡實和菱角,嬌媚的荷花開得正盛。七娘和奶娘冬嫂帶著麒麟錦哥坐在船舷的椅子上,聽太監小珠子介紹兩岸的房舍和景致。
孝貞文太後在船艙中間坐著,興致頗高,侃侃而談,“現在京城裏很少有人過觀蓮節了,在南方這個節令可是很熱鬧的。哀家小的時候住在金陵,每到這個季節,金陵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要撐了小船出來玩耍。哀家曾經帶著娘家的小丫頭們親自在湖裏摘蓮子、菱角和雞頭米。”
回憶作姑娘時侯的光景,孝貞文心頭感慨不已。青春的時光太短暫了,再也不會有小夥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
公主道:“太後娘娘,還記得不?四年前的盛夏孫女乘著小船去采新鮮蓮子給太後娘娘吃。”
“太後娘娘自小在金陵長大,在水上穿行猶如走平地,公主怎麼比得了呢?”吳貴妃笑道。
公主不服氣,“永倫小時候跟著父皇下過江南,那次在江南呆了兩個月呢!撐船采蓮藕,雖然不敢跟太後娘娘比,卻也在行。”
孝貞文聽公主的意思是想到湖裏采菱角,板了臉道:“哀家知道你是孝順的孩子,一會兒命人采了蓮子菱角給你們完,不許你自己去胡鬧。”
公主就像小孩子似地撅起了嘴巴,“蓮子和菱角有什麼好玩的,乘著小船采的時候才有意思嘛。”
永倫公主自從回到京城,一直心情鬱悶,孝貞文頭一次見她有這麼高的興致要采菱角,不想掃了她的興。就命兩個水性好的宮女陪著公主乘一條小船去玩。
公主撒嬌道:“太後娘娘,都是女孩子,永倫有些害怕,聽說竇華生都能在塞北的冰窟下遊泳,讓他另乘著一條小船在後麵保護我們吧!”
孝貞文一聽,義國侯府裏還有這樣的能人,忙命小珠子又預備了一條小船,小珠子親自撐船,和竇華生一起尾隨在公主小船的後麵。
小船很快就撐到一大片荷花叢中去了,永倫公主捧著一大把蓮蓬,轉過頭來展示給孝貞文看。孝貞文對吳貴妃道:“這孩子自從北番回來,還從沒這麼開心過呢!”
正說著,就見公主和那兩個宮女都擠到了船娘的身旁,小船劇烈地晃動了幾下,噗通一聲,船娘被擠落了水。小船劇烈地搖晃著,像酒後的醉漢,失去了控製,在湖麵上打轉,永倫公主撿起船上的竹蒿,在水裏胡亂地戳著。孝貞文看得心裏著急,這孩子,從小就會劃船,怎地嫁到北番去了幾年,連劃船的本領居然都忘記了?
正詫異著,就聽噗通一聲,小船失去了平衡,接連噗通幾聲,船上的三個人先後掉入了水裏。孝貞文在旁邊冷眼觀看著,心裏並不著急。船娘水性比較好,落入水中的宮女水性也好,而且後麵還跟著個竇華生呢!不一會兒,公主被人托著浮出水麵,不是那兩個宮女,也不是船娘,竇華生的水性果然好,很快就載著公主遊到大船上來。
接下來是一陣忙亂,船娘和兩個宮女自己遊上岸來。出了這麼一幕,孝貞文沒興致再遊玩下去。讓人把公主弄上岸去,換了濕衣服,服了藥。
孝貞文道:“去把那船娘拖下去狠狠地打!”
公主服了藥,沒事人一個,穿戴好,還換了個發式,好像剛才根本沒發生落水那一幕。
眾人都上前去問好,胡翠花道:“奴婢望見船娘撐著小船開到了荷花最多的地方,然後公主殿下和兩個宮女姐姐就站到了小船的一側……”
七娘在旁邊偷偷地扯了胡翠花的衣襟。
小珠子道:“奴才和竇三爺乘著小船跟在後麵,見公主殿下捧著一把蓮蓬站在船頭,很像何仙姑呢。正想著,公主殿下就落入水中了。”
公主瞅了竇華生一眼,“本宮還以為能看到會遊泳的天鵝,沒想到看到了一隻旱鴨子,嘎嘎叫了兩聲,撲棱著翅膀沉到水底下去了。哈哈哈……”
眾人見公主自我打趣,神態很隨和,也都跟著笑了。七娘讓冬嫂和胡姬照顧著麒麟和錦哥,自己站在貴妃榻前給公主捶背。公主宛若冬日裏喝了杯暖茶似的,從裏到外都熨帖。回想到這三年在北番遭的罪,又聯想到回到皇宮有兩個月了,原來不知道生活還可以如今日般舒適愜意。賞蓮,劃船,采蓮蓬,落水,還有一個長著一雙桃花眼的美男跳入水中相助……
七娘給公主按摩完,坐在旁邊貴妃椅上的孝貞文招手示意她過去,七娘屈膝又福了禮。孝貞文拉著七娘的手對坐在旁邊的吳貴妃道:“果真是個好模樣,是個齊全的孩子。你這頭發極好,又黑又濃,哀家年輕的時候,也有這樣的頭發,唉,現在都有白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