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代價
七娘和秦桂雲話聊得投機，兩個人都感覺很舒心。
秦氏道：“過去我連做夢都沒想到，臨老了會得你的濟。”
七娘有些不好意思，“快別這麼說，實在是不敢當啊。我一天忙來忙去的，隻是想起大太太的時候，派人送些點心過來，就連抽空陪大太太聊天的功夫也沒舍出來呢。”
秦氏打心眼裏不滿意那一雙兒女，“雨恩和四娘就連這些還沒做到呢！”
七娘又接著勸說：“剛才我還以為你想明白了呢，不都說好了哪舒服哪歇著嗎？”
秦氏的笑容很開心，“我聽你的，以後誰也不想了，隻想自己怎麼快活地過日子。”
七娘讚道：“這就對了！人不能總生活在過去，一輩子無論風光也好，失意也罷，也就是那麼短短的幾十年。咋就不想想，你的大半輩子已經過完了，還能剩下多少日子呢？你多活一年，多拿一年朝廷的俸祿，多拿一年，多享受一年，等人不在了那一天，還有什麼呢？”
秦氏不僅每年有朝廷的俸祿，在甄家做主母的那些年也沒少攢銀兩，高利貸她就放過多少？七娘的話真的讓她開了竅，一輩子算計來算計去，都到這年齡了，身體也不太好，就是使勁花銀子，能花多少呢？
兩個人的話題就轉到了銀子上來，秦氏說：“我自從住在蘋果園，每月交給你蕭姨媽二十兩銀子，都說這幾個月物價漲得飛快，我也不去菜市場，還真算計不出來這二十兩銀子夠不夠用。”
七娘覺得這是個思維方式的問題，不是能算計出來的。“大太太我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想知道二十兩銀子到底夠不夠你一個人吃用？”
秦氏有些不明白七娘的意思，“是呀，我不算計這個我還能算計什麼呢？”
七娘不客氣地說：“我說你幾句你別生氣，你這一輩子就是算計慣了，估計你用算盤不止打過一次兩次了，一頓多少銀子，一天多少，一個月多少，對不對？”
秦氏使勁地點頭，“你怎麼能猜到我是用算盤打的？”
七娘哂笑：“在一起生活那麼多年，這點小事我還猜不出來嗎？你別隻算經濟賬，你現在和蕭姨媽住一起感覺舒服快活，你又不缺銀子花，銀子是幹什麼用的？是為人服務的。舍了銀子能讓你每日快活，還為什麼要算計得那麼清楚呢？比如說正常一個月你需要二十兩的花銷，給四十兩或者五十兩，你又不是給不起。蕭姨媽是個很節儉很拿銀子當回事的人，她高興了，你不就住得更舒服嗎？再說啦，銀子給得多，你住得也仗義嘛。”
秦氏不服，“你蕭姨媽是我親妹妹，她為什麼要賺我的銀兩？話說早年她一雙兒女沒結婚的時候，都投靠到甄家來過日子，我還少幫助過他們嗎？現在輪到她照顧我，別說每月我還交銀兩，就是一文不出，住到她家裏也是理所當然的。”
七娘歎道：“我說你喜歡算計嘛，總翻那些舊賬你累不累呀？我說那些話是因為你不缺銀子，你要是吃不上飯了，蕭姨媽養活你到老也是應該的。可你不是呀，即便一個月交出五十兩銀子來，一年才六百兩。你每年朝廷上的俸祿可是有幾千兩呢，你還有過去的積蓄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你總算那些誰吃虧誰占便宜的事情多傷感情。蕭姨媽對你是有感情的，才肯收留你，你該珍惜才對。你對四娘付出的最多，你想和她一起過日子，即便給她銀子，她會同意照顧你嗎？”
秦氏沒言語，揣摩著七娘的話。過去她始終認為自己是聰明絕頂的，沒人能算計過她，從來沒像七娘這麼思考過問題。
七娘覺得話說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告辭，“我是真心希望大太太晚年能過的快活，你想想看，如果百年後，你留下了一堆銀子沒花完，兒孫們無論誰得到了，會感謝你嗎？隻能在心裏暗想，這銀子是你沒花完剩下的。為何不在你活著的時候把銀子舍出來，讓喜歡和需要銀子的人圍著你轉呢？”
秦氏把七娘送到大門口，“真感謝你今天的一席話，如果早有人點撥我就好了，還能多過幾天好日子。”
翌日就是除夕，用過早膳下人們就開始貼對聯、福字、門神，麒麟和錦哥也從寒梅園回來了。竇寒生一家四口從頭到腳換上了新的，連內衣都是簇新的，兩個孩子又長高了，舊衣服都小了。
照舊例要做的就是先到小祠堂裏麵去祭祖，各房的人很齊全，連竇華生和公主也回來了。胡翠花也比往日看著清醒，這幾個月來她隻是沉默不語，並不用人操心，隻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七娘安排人帶著她一起去小祠堂。
按理說竇楚生和豆莢的婚事早就該辦了，但竇楚生想過了老太太的周年忌日再辦。孫女出嫁這樣的事情，倒是不用避諱，可他是義國侯府的長房長孫，那是不一樣的。
七娘每逢過年都要為公婆做新衣裳，今年侯爺和孫夫人的新衣，是七娘仿照唐裝做的，麵料用的是雲錦中的純紅，配著灰黑的刺繡，看著就喜慶。孫夫人不懂這叫情侶裝，但和侯爺穿著同樣款式和麵料的新衣裳，又吸引了眾人的眼球，心裏自然高興。
年夜飯在傍晚申時就開了，擺布在紫菱洲的堂屋裏。除了義國侯府的四房人家侯爺單算一房，另外還有三戶。蕭家三口、陸蒙三口、竇尋兩口。人數增多了，比往年都熱鬧。
西次間和西梢間的隔斷也都打開了，喝酒的男人們被安排在堂屋裏，婦女在西次間，孩子們在西梢間。各個房間裏都點了炭火盆，暖融融的，堂屋和西次間之間的門是敞開著的，有人敬酒各屋都聽得到。
侯爺先說話，竇寒生隨後，然後是竇楚生、竇華生。
西次間裏，孫夫人、秦茹雲、秦桂雲坐上手；依次是三個媳婦，七娘、公主、胡翠花；竇舞陽、蕭婉兒、劉嬌杏挨著三個媳婦坐；小姐如今隻剩下竇朝陽一個，金鎖和孩子們在西梢間吃飯；最下手坐的是周豔麗和任家珍兩個姨娘。
座位是孫夫人排的，可見姨娘在大戶人家的地位，要排在小輩的後麵。胡翠花為何挨著公主坐就看不懂了，按理說如果胡翠花降為姨娘的話，該和那兩個姨娘坐在一處。好在永倫公主並不在乎胡翠花坐哪裏，看表情也並不介意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不像那次在譚家老店吃飯時，用眼珠不停地盯在竇三身上看。似乎有什麼心事，也不關心周圍人在說什麼。
七娘怕冷落了永倫公主，不停地給她夾菜，人家要不是嫁給了竇三，除夕的晚上就是在皇宮裏吃大餐了。她又偷眼瞄了秦桂雲，秦氏食欲很旺盛，根本不用人照顧，眼睛一直盯著桌子上的菜埋頭在吃。
七娘的心底隱約地湧上一個念頭，一個老人把興趣和注意力都轉移在吃飯上，對吃有著濃厚的興趣，是不是在暗示著什麼呢？
西次間和西梢間的年夜飯先吃完了，堂屋裏的男人們還在喝酒。永倫公主說她要回皇宮裏去，讓竇三陪著家人繼續過年。理由是父皇生病躺在床上，她要回去和皇上一起吃頓年夜餃子。
眾人也都理解，七娘帶著人親自把公主送到義國侯府的二門，見小珠子服侍公主上了馬車，才放心地回來。
又到了燃放煙花爆竹的時刻，孩子們是最興奮的，就連麒麟和錦哥也在竇寒生的協助下放了幾隻煙花。七娘腦子裏浮現出剛嫁到義國侯府那年，家人都聚集在竇母的靜妙居裏吃年夜飯，竇寒生握著她的手放鞭炮，轉眼間孩子們都嚷著要放鞭炮了。
秦桂雲事先準備了壓歲的紅包，孩子們一人一個，當然，麒麟和錦哥的紅包最厚。七娘發現，一對龍鳳胎對秦氏格外的親近，一直跟在她的左右。秦氏許多年沒有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在兩個孩子身上找到了。
麒麟小嘴很巧，說話也討喜，“奶奶，等我長大了給你買許多好吃的！”
秦氏樂得何不攏嘴，“你都想買什麼好吃的送給奶奶呢？”
麒麟在腦子裏搜索著，想的都是她自己最愛吃的，“菠蘿蜜、水蜜桃、花生糖、驢打滾、首烏蓮蓉糕……”
小麒麟一口氣說下去，秦氏的思維就隨著她的話語跳躍，說到菠蘿蜜的時候，她的腦子裏就是一盤切好了的上麵插了牙簽的菠蘿蜜，說到水蜜桃，腦子裏就有一個紅著臉的大桃子，等說到蓮蓉糕的時候，剛出爐熱乎乎的首烏蓮蓉糕又在她腦子裏轉了。
秦氏抱起麒麟，打心眼裏喜歡。她的一雙兒女，隻是甄雨恩生了個女兒嬋娟，今年八歲了。不知道為什麼，嬋娟小的時候她這個當奶奶的就不喜歡，林紫煙一直生氣，認為婆婆是重男輕女。可秦氏不願意承認，嬋娟要是像麒麟這麼可愛討喜，她能不喜歡嗎？
餐桌撤下去後，巧姑吩咐把包餃子的東西都運到西次間來了。七娘今年決定學習京城裏的風俗，家人親自動手包餃子，一來圖的是眾人在一起樂嗬開心，另一個也是圖個吉祥。
包餃子的麵早已經醒好了，小丫頭喜鵲跟師傅鄭大娘揉麵，擀餃子皮。竇美儀這半年來學會了許多東西，餃子皮擀得又快又好，三個人擀皮不僅供上了眾人包餃子，不一會兒就存下一堆餃子皮。
餃子餡有八種，葷餡素餡都有。七娘把那盆魷魚三鮮的餃子餡端起來，放到秦氏的鼻子下麵，“大太太聞聞香不香？”
秦氏忙低下頭卻聞，心裏在責怪七娘，讓我聞什麼呀？又等不及馬上想吃了！七娘一點都不理解人家的心情，在旁邊加上一句，“我記得鮁魚三鮮餡的餃子大太太也愛吃，破五的時候我再請你過來吃。”
秦氏砸吧著嘴，這真是要命啊，初五可是五天以後呢，這小蹄子是故意要饞死她嗎？
男人們喝完了酒也過來湊熱鬧，竇寒生是會包餃子的，馬上淨了手包了二十幾個。竇楚生和竇華生也躍躍欲試，這兩個爺們從來沒包過，一上手才知道沒有想象的簡單，竇三第一個餃子就包露餡了，被重新開膛破肚，餡取了出來，餃子皮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