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雲翻湧,伴隨著或遠或近的低沉轟鳴。
四月初,來自太平洋的暖濕水汽,舔舐一般地沿著日本列島緩緩北上,遇冷而徘徊。
雨季就此來臨,關東地區已經入梅一個多星期了。
沙沙,沙沙——
一年A班的教室裏,瀧野瑛祐握著一截兩寸長的粉筆,從右往左、自上而下地寫下兩行短歌。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
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
“咳!”
寫著寫著,他忽然咳嗽一聲,手也停了下來,兩眼瞪著麵前的黑板。
那裏沾染了一些血紅色的飛沫。
“……”
瀧野咽下口中的腥甜,放鬆心神,讓腦海中的那股本能接管了身體。隨後,他用手指抹去黑板上的飛沫,繼續書寫板書。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
即使天無雨,我亦留在此。
——《萬葉集》,雷神短歌。
作者,柿本人麻呂。】
一篇寫罷,他將隻剩下小半截的粉筆頭丟進槽裏,轉身望著下方的學生們: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就是現在這樣的天氣。”
瀧野瑛祐說著,手一抬,指了指窗外。
有不少學生都跟著朝外望了一眼,但更多人的目光還是集中在他的臉上。他對此已經習慣,神色不改。
“雷神短歌,是《萬葉集》‘問答歌九首’其中的一篇……”
瀧野的嗓音清朗幹淨,在一年A班的教室裏回蕩著。講台下,有人在角落裏睡覺,有人在記筆記,也有人隻是出神地望著他。
還有一些人在竊竊私語。
“誒誒,瀧野老師真的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嗎?”
“是吧……老師看起來好年輕啊!”
她們談論的對象,瀧野瑛祐,今年剛從東大教育係畢業,和一年A班教室裏的這些學生一樣,都是在新學期才進入明山學園的“一年生”;
而他雖然身材消瘦、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卻長了一張相當不錯的臉,在這所由女校改建而來、學生中以女生偏多的私立高中,很受一些人的喜歡。
“不過,果然還是太瘦了吧……”
“瀧野老師的身體不太好呢。”
“是啊。聽說開學那天,有人看到他咳嗽得要死,還吐血了……”
“誒——”
其中一個女生過於驚訝,沒控製住自己的音量,“真的假的!”
“……”
教室裏齊刷刷地轉過一片腦袋,朝她望了過去。瀧野瑛祐也抬起視線,看向聲音傳來的角落;
那幾個女生立即縮起腦袋,當中那人更是埋下了臉,末了又偷眼看他。
瀧野臉上沒什麼表情,盯了幾秒也沒說什麼,拿起教材繼續講了下去,“柿本人麻呂活躍於飛鳥時代,被稱為‘萬葉第一歌人’……”
而那幾名女生,也不希望自己一開學就受到同學和老師的討厭,都收斂了許多。
瀧野瑛祐站在講台上,居高臨下,教室裏的一切盡收眼底,能聽見的聲音也比下方的學生想象得更多。他麵上雖然沒什麼表示,心裏卻歎了口氣。
她們並沒有說錯,他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太好,或者說已經相當惡劣了。
一直咳嗽確有其事,偶爾吐血也非虛言。甚至是現在,他的嘴裏還有些血腥味。如果說身體不好的極限是死亡,那瀧野已經超越了極限。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現在“瀧野瑛祐”這具身體裏的靈魂,是從另外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的。
前一世的他隻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地出生,普通地活到二十五六,最後普通地被車撞飛,身體落地的姿態也和其他車禍遇難者別無二致;
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他沒有徹底死去,而是靈魂穿越了。
雖然從車禍現場穿越到一個苟延殘喘的病死鬼身上,也算不得什麼成功,但他至少活下來了……
“活著就不算輸吧。”
轟隆——
一陣沉悶的雷聲,喚醒了瀧野。
他推了推眼鏡,抽出一支新的粉筆,又轉身書寫起來。
......
瀧野今天上午隻有一節課,排在了午休之前。
在他宣布下課後,一年A班的教室陡然熱鬧起來。有人拿出便當,呼朋喚友,有人結伴離開教室,走向食堂或小賣部;
瀧野則是收拾東西,獨自回到了職員室。
還沒坐下,就聽見有人喊了他一聲,“瀧野……”
他抬起頭。
“——你還能活多久?”
“……”
他看了一眼說話的女同事:寺田百合子,國語教師,兼任二年A班的擔任教師,也就是班主任。
她容貌出色,性格卻與之相當不搭配,大大咧咧的,在職員室裏就像一個中年大叔。不過瀧野對此並不抗拒,多虧了她,他才能迅速熟悉眼下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