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否則我不會跟你這些話,”
魏恒鄭重道:“如果這件事出現轉機,哪怕很渺茫,我希望你能幫他。”
轉機?邢朗被通緝已經是板上釘釘不可逆轉的事實,他身後沒有政治靠山,蕪津方幾乎呈一邊倒對他窮追不舍。
在如此絕境之下,還能出現什麼轉機?
忽然間,楚行雲懂了,於是他瞬間顛覆了對魏恒的認知。
“你想做汙點證人?”
魏恒並不意外被他看透,聞言隻朝他投去淡淡一瞥,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魏恒早已想透了,身為一個背著重案的通緝犯,無論為自己辯駁還是為邢朗辯駁都沒有可信度。但如果他投案自首,做汙點證人,在承認自己的罪行前提下,供出他所謂的上下線,對邢朗來未嚐不是一種轉機。
他身子往後一倒,靠著床頭,仰頭看著花板,病房裏的燈是醬黃色的,燈光打在花板上,一圈光暈外就是石灰色的影子,就像他躺在擔架上看到的那些雲,雲裏現出一張臉的輪廓,像起伏深沉的丘陵。
“蕪津的漏了,他們隻想把補上,根本不在乎付出生命的人是不是真正的罪人。邢朗很無辜,他被選擇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身後沒有靠山,沒有人幫他,也沒有人替他作證。他在他們眼中隻是一個犧牲品,但是他在我心裏是不可代替的生命。我可以認罪,可以伏法,因為我本來就不怎麼幹淨,但是邢朗不一樣,他幹幹淨淨,清清白白,他的信仰一直都是那麼忠誠,他不應該得到這樣的待遇,這對他……太不公平。”
著著,魏恒的聲調有些顫抖,他連忙低下頭,抬手遮住眼睛,緩了一口氣,接著:“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邢朗,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但是如果能保全他,我可以失去他。”
他放下手臂,目光濕潤又顫動著看向楚行雲,笑道:“放我走吧,楚警官。我擅長謊,我可以編出他們想要的故事。”
凜冬的夜裏,又開始下雪。
魏恒著一身黑衣在紛紛揚揚的白色帷幕中走出醫院,站在街邊路燈下,有光罩著他,路燈下的雪似乎比別處更凶猛。
魏恒靜靜的在光裏站了一會兒,然後拉緊脖子裏的圍巾,微低著頭從光裏走出來,又一頭紮入沉寂無聲的黑夜裏。
拐過一道路口,忽聽身後有車在按喇叭,他警惕的放慢了腳步,等那輛車追上來。
一輛印著某家租車公司字樣的黑色越野停在路邊,鄭蔚瀾放下車窗朝他喊:“快上來!”
魏恒坐在副駕駛,脫掉身上沾了血的大衣,換上鄭蔚瀾給他準備的一件新外套,又戴上一頂帽子,做完這一切,右肩像是被生生砍去一節骨頭似的鑽心的疼。
鄭蔚瀾不停的問他是怎麼出來的,魏恒沒有回答,隻淡淡道:“回蕪津。”
鄭蔚瀾以為他想開了,想借道蕪津遠走高飛,忙道;“好好好,這就回蕪津。”
魏恒靠在椅背上,通過車窗看被街邊的霓虹燈光染成不同色彩的雪花,又道:“找個地方住一晚吧,明再回去。”
於是他們又回到前兩住的旅館。
第二,鄭蔚瀾起了個大早出去采購生活物品,給魏恒留了一張紙條——我把車開走了,璽園大飯店門前彙合。
魏恒看完,把紙條撕碎了扔進垃圾桶,然後把自己收拾幹淨,衣著整齊的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
他的臉色差極了,白的沒有血色,像一個纏綿病榻的病秧子。
他想把頭發紮起來,但是右臂動彈不得,一隻手試了好幾次都紮不上,於是隻好放棄,戴上黑色鴨舌帽出門了。
銀江這座城市似乎比蕪津醒的更早一些,昨夜的雪還未停,早起的男男女女們夾著肩膀縮著腦袋在人行道上步履匆忙。
一個穿著正裝的男人不心撞到了他的肩膀,連頭都不回的走了。
魏恒蹙著眉,煞白著臉,捂著右肩等痛感漸漸消失,移到人行道最裏麵,貼著一遛商鋪的門臉往前走。
漸漸的,他越走越慢,最後在一家巧克力店玻璃牆前駐足。
玻璃櫥窗裏陳列著許多造型精致,色彩繽紛的巧克力。
魏恒看著第三層玻璃架倒數第二個窗格,一塊水晶球造型的巧克力。
白色的巧克力做穹頂,裏麵掏空了,前後有兩個門,門洞裏撒著一枚枚裹著金色糖衣的貝殼,又有一場金粉從而而落,在穹頂和貝殼上都灑滿了金色的糖粉。
似乎那門外是一片海,一片金色的大海……
魏恒看著它,不知不覺就出了神。
“喜歡金色的嗎?”
他走神走的太專心,直到耳邊響起一道聲音,才驚覺身後有人。
魏恒猛地抬起頭,透過麵前的玻璃,看到一個男人立在他身後,離他很近的地方。
邢朗依舊穿著他們分手那穿的那件翻領皮衣,帶著帽子,帽簷低垂著,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眼睛裏凝黑又柔軟的一絲光。
邢朗似乎瘦了一些,硬線條的臉上像是風雪消減了唯一的那點豐和,變得更凜冽,更立體。
魏恒恍恍惚惚的看著他的臉,覺得自己在做夢。
直到邢朗從他身後離開,走進這家巧克力店,把他剛才看的那款巧克力拿到收銀台前讓店員打包,魏恒還是沒有從夢裏醒過來。
邢朗付過錢,把收銀員找回的零錢裝在褲子口袋,向那扇玻璃櫥窗扭過頭。
魏恒還站在那裏看著他,一動不動,肩上落滿雪花,有幾片黏在他的眼角眉梢,輕輕的顫動。
一瞬間,邢朗分不清魏恒到底站在櫥窗裏,還是櫥窗外。魏恒像是用白泥捏的精巧漂亮的人偶,裝在柔軟的盒子裏,身後墊滿白色的紙條,陳列在精致的玻璃櫥窗裏。
很快,邢朗從收銀員裏接過包裝好的巧克力,轉身時忽然停住,帽簷下的雙眼沉了沉,然後拿出手機迅速的打了幾個字,放在玻璃窗前。
魏恒看過去,見他打了幾個字——楚行雲家裏見。
魏恒猛地向後回頭,看到斜對麵的一家飯館門口停了一輛巡邏車,兩名警察盯著這家巧克力店,正在橫穿車流繁忙的公路。
再回過頭,邢朗已經從巧克力店裏消失了。
魏恒的心忽然狂跳了幾下,連忙拉緊圍巾,快步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