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0月
清晨的第一道光照過房山頭,雞架上的公雞睜開眼睛,“喔喔喔”鳴叫了起來,第一聲雞叫過後,整個屯子的雞都比賽似地跟著叫了起來,就算叫得比你晚,也要在音量或音域上賽過你。
靠山屯的生產隊長馬占山一邊打著嗬欠一邊穿著軍綠外套出了家門,才不過是10月份,天就有些涼了,他拐了個彎就到了生產隊委會外,懶洋洋地開始敲鍾。
土地已經以春天的時候承包給個人了,敲鍾隻是像征性的,金秋10月正是收獲的季節,村民們天沒亮就起床收自家新承包的地了,馬占山還是雷打不動地按時敲鍾,這是他的習慣,也是村民的習慣,沒有了鍾聲,像是缺點什麼。
敲完鍾他把半新不舊的軍綠外衣攏好,抽了抽鼻子,從褲腰帶上解下鑰匙打開了隊委會的大門,天涼了,早晨得點把火熏熏屋子,當然了,他的主要目的是燒壺開水泡一大茶缸子茶,家裏的女掌櫃占著灶做早飯,插豬食呢,沒有地方給他燒水。
水燒開了,他從上了鎖的抽屜裏拿出來一包太平猴魁,這是兒子當兵的大兒子探家的時候四平帶回來的好茶葉,擱上幾粒就香得很。
大茶缸子上寫著先進工作者,這是72年學大寨修水庫鄉裏給他的獎勵。
泡好了茶,他又拿出用小學生的田字格本裁出來的煙紙卷煙,卷好了四根煙,茶也泡得了,他端著茶缸子嘬了一口,滿意地眯起了眼睛。
做為村裏的頭麵人物,他對自己的生活品質是有要求的,喝得是真正的茶葉,不是什麼爛草葉子,抽得也是正經的亞布利煙,卷完了還得插到正經的瑪瑙煙嘴裏,點燃了之後不臭,還有一股香味兒。
他拍了拍軍裝上的灰,這套軍裝是大兒子第一年當兵時穿過的,探家的時候送給他了,軍裝是這個時代最時尚最高檔的打扮,穿這身去縣裏開會都很體麵,身為生產隊長的他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並不像別人一樣有好衣裳都藏櫃子壓箱底,他隔三差五就會穿軍裝出來顯擺顯擺,就算是平時,穿得衣裳也是極板整的。
他的煙嘴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在貨郎那裏買的,貨郎說現在外麵好東西多極了,縣城裏有好幾家置辦上大彩電了,他琢磨著要不要求人弄個電視機票,給大兒子預備上,大兒子上軍校提幹了,找的對象肯定不一般,家裏沒點好東西撐場麵可不行。
唉,現如今世道又變了,他今年四十二了,世道都變好幾回了,靠山屯山高皇帝遠,多大的事兒到靠山屯這裏,也就隻剩下一點餘波了,他這個村長做得明白得很,上麵讓幹什麼就哼哈答應著,事情該怎麼辦,他自己心裏有杆秤,在他的治下,靠山屯就像小小的世外桃源一般,遠離外麵的紛爭,安寧祥和。
現在知青絕大部分早就返城了,最後一個是去年過年前走的,下放的□□也早都平反回去了,隻剩下了幾個嫁在當地的,有的繼續好好過日子,有的鬧騰著離婚也要走,還有一個老□□尚老師,說什麼也不肯走,她說了城裏沒什麼可留戀的,城裏那些人讓她害怕。
土地承包出去了,家裏的苞米已經收完了,不像前些年,他什麼事都要管,裏裏外外那叫一個亂,現在他心裏清靜,人也格外的精神些。
“爸!吃飯了!”穿著灰色燙絨衣裳,梳著兩個羊角辮的小閨女馬玉珍顛顛地跑來生產隊這裏叫他回家吃飯,因為她行二,家裏人和村裏人習慣叫她二珍,馬玉珍是學名兒,隻有不熟的同學和老師會叫。
馬村長有四個兒子兩個閨女,雖說農村人免不了重男輕婦,他卻有點特別,對兒子從來都是橫眉冷對,就連最有出息最受他重視的大兒子都難免經常挨他的罵,稍有不順從挨頓打也是常事,對閨女卻從來都是和顏悅色,輕易不會打罵。
照他的邏輯,兒子那是樹,將來要遮風擋雨的,小樹不修不直溜,棍棒底下出孝子。
姑娘那是花兒,得好好養著,將來還得安排好人家,在娘家受尊重,嫁到外麵不受氣。
“你姐回來了嗎?”
“還沒呢。”馬二珍搖頭,“才六點二十,我姐五點從城裏出來,這會兒也到不了家。”
“咱倆打個賭,咱們到家的時候,你姐一準兒也到家了。”馬村長笑著說道,知女莫若父,自己的長女馬玉麗(大麗)是個急性子又好麵子,昨個兒衛校短訓班畢業,她姑非要在縣城留她住一宿,給她燉大鵝吃,她推辭不過再加上天晚了,走夜路不安全這才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