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東北農村甚至是小城鎮家裏來了客人女人孩子是不上桌的,要是馬宏生再大一兩歲可以上桌,目前連他都沒有上桌的資格。
炕桌上滿滿地擺了六樣菜,土豆幹燉山雞、手撕麅子肉、小野豬肉汆酸菜、幹炸小魚、農家涼菜、油炸花生米。
酒是馬占山存的山參酒,用細長的瓷白溫酒壺盛著,放進倒滿大茶缸子裏,三個白瓷青花的小酒盅整齊地擺在桌上。
朱逸群來了,先跟坐在炕上的兩位長輩打招呼,“馬大大爺、三叔!”
“大林子過來了!過來坐。”馬占海招呼他過來,“往炕裏坐。”
“我坐這兒就行了。”朱逸群一個晚輩是沒有資格並排坐著的,他在側麵盤腿坐了下來。
農村有些人家過得粗陋不講究,講究的人家那是極講究的,馬家就是這樣的人家,說起來他們這一支要是在關裏,也是宗族族長一脈,後來的馬家人,都是投靠他們過來的,隻不過人都逃荒到了東北,家裏的祖墳祠堂全扔了,那些用不著的所謂族規也早扔了。
人來齊了,三個人都動筷子吃飯,葛鳳芝飯做得是極好的,尤其是處理野味的手段,那是得了婆婆真傳的。
“嗯,這山雞肉燉得好,跟當年老娘燉得一個味兒了。”馬占海吃完了誇讚道。
“要論做野味還是大嫂厲害,她也就學了點皮毛。”馬占山自謙地說道。
“大大爺,您這次出去有沒有遇見什麼危險啊?”朱逸群知道老人都愛講這些,特意問出來引著馬占海說。
“這回還行,山裏的猛獸都被獵得差不多了……想當年……”老人嘛,最喜歡的就是想當年,馬占海說起來還不到五十歲,可在八十年代已經把自己當極老的老人看待了,講起古來也是一杆子支到了二十多年以前。
馬占山跟著一起聽故事,有時候還補充兩句,朱逸群當捧哽的,一頓飯吃下來賓主盡歡。
男人們上了桌子,女人孩子就在灶台邊上吃,有肉有湯的,飯還是難得一見的撈二米飯,各個都端著飯碗吃得肚子溜圓,恨不得把三天的飯一頓吃完。
葛鳳芝吃完了一碗就撂下了筷子,擦了擦嘴悄悄掀開門簾往裏麵看。
馬占海講完了故事,馬占山說起朱逸群的事兒了,“大哥,你說大林子的事兒咋整啊?”
“咋整?”馬占海喝了一口酒,“這事兒吧,我也尋思了,頭一件事得讓大林子先把事業立起來,至於他有沒有病,就他這大體格子,真沒病在屯子裏晃當兩三年,就算是別人說他有病,誰能信呢?到時候介紹對象的還不是一堆一堆的?”
朱逸群沒想到今天的話題還有自己的事兒,“啥事業啊,我就想來年養豬。”現在村裏麵都在傳他腦袋有病,隨時會死的事他愁不愁?當然愁!
他還沒結婚呢!
他的夢想是養一群豬再娶個又白又胖的大胖媳婦生個大胖小子和大胖丫頭,老婆孩子熱炕頭樂樂嗬嗬過一輩子。
這不光是對他自己的承諾,也是他對那些沒能回來的人的承諾。
“不光得養豬,你也得種地。”馬占海說道,“我家的地多,這不宏廣兩口子進城了嗎?家裏的地種不過來,你三叔跟我的意思呢,把他們兩口子的地先賃給你種,也不要你的錢,你到時候拿點兒糧食就行。”這個不能公開說,就是私下裏賃的,全憑私人的關係。
“這趕情好了。”朱逸群高興地說道,他看了一眼馬占山,心知這是三叔在照顧他,心裏相當的領情。
葛鳳芝把簾子放回去了,一扭頭家裏的孩子把飯菜吃得幹幹淨淨,隻剩下了一小盆她單盛出來預備給三個人喝完酒之後吃的飯。
馬大麗笑著指著馬宏生和馬玉珍,“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他倆吃得多。”
“大姐吃得也不少!”馬宏生笑嗬嗬地說道。
“吃完了收拾碗,別說話。”葛鳳芝看了他們一眼,不讓他們吱聲兒。
收拾完之後馬大麗悄悄走到葛鳳芝跟前,“媽,他們在裏頭說地的事兒,我二哥二嫂真不回來了?”把他們的那一份地賃出去,是真不給他們留後路了。
“回來啥啊,都想著在縣城過好日子呢。”葛鳳芝撇了撇嘴。
傳說在縣城過好日子的馬宏生和範紅英兩口子,這個時候正滿臉通紅地坐在範家的炕沿邊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地聽著兩個嫂子幹仗。
“你是明媒正娶進來的,我也不是夾個包兒自己來的!咋地啊,這個時候裝啥大嫂啊,我嫁進範家的時候咋沒看著你呢?老爺子拉肚子病得起不來炕是誰伺候的啊?爸!你可不能喪良心!當初家裏啥啥都沒有,可是我嫁進來之後才把家過起來的!”單手叉腰情緒激動到燙成最時興的羊毛卷的卷發都顫抖不停的是範紅英的二嫂梁玉鈴。
“呸!你在家裏住著,老人病了你不伺候誰伺候啊?當初可不是我們自己樂意走的!是爸尋思著老二要娶媳婦,故意找茬跟我們幹杖把我們攆走給你們倒地方的!”留著齊耳短發,幹瘦幹瘦的吵架的時候分唄卻奇高的是範紅英的大嫂張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