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鶴歸華表十年後。(1 / 3)

泛絳居院中,那些被毀壞的夕霧花已經被溫流冰悉數除去,重新灑了種子等待發芽。

沈顧容坐在石凳上,手中捏著竹篪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掌心。

對麵的溫流冰腰背挺直,握著筆眉頭緊皺地在石桌上奮筆疾書,而一旁,牧謫和虞星河乖巧地坐著,麵前放了昨日素洗硯送來的靈果,時不時捏一個心翼翼地吃著。

沈顧容斜了他一眼,涼涼道:“多少遍了?”

溫流冰還沒話,虞星河就高舉手,替師兄分憂:“回師尊,五十七遍啦。”

溫流冰皺眉:“胡,你少數了一百遍。”

沈顧容看他:“又謊?手伸出來。”

溫流冰不情不願地伸出去手,沈顧容拿著竹篪重重一敲。

啪的一聲脆響,旁邊兩個團子都被嚇得一抖。

劍修皮糙肉厚,溫流冰被打一下也不痛不癢的,看他模樣倒想再多挨兩下也不願意抄那勞什子的字。

溫流冰想什麼就做什麼,正色對著師尊:“師尊,你讓我去戒律堂挨鞭子吧,我實在不想再抄書。”

沈顧容:“……”

沒見過這麼上趕著挨打的。

沈顧容抬手敲了敲他的肩膀,道:“腰背挺直,繼續抄——你練劍也是這般沒有毅力嗎?”

溫流冰肅然道:“我每日可揮劍上萬次,絕不喊累。”

沈顧容罵他:“那你連兩千遍書都抄不好?!在師弟麵前不覺得丟人嗎?”

溫流冰大駭:“師尊,不是九百遍嗎?”

“你壓榨師弟幫你抄,翻倍了。”

三水如喪考妣。

虞星河和牧謫在一旁嗦果子,看大師兄揮汗如雨地抄書,莫名有些暗爽。

沈顧容見溫流冰又開始抄書了,才將視線放在牧謫虞星河身上,聲音立刻就軟了下來。

“今日早課學了什麼,有什麼難懂的嗎?”

虞星河忙舉手,他一直都是個隻要有機會同師尊講話定不放過,就算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

今日早課是樓不歸的草藥課,虞星河道:“樓師叔今日教我們什麼‘離魂’的配方,是大乘期的大能也能輕而易舉的魂魄分離。師尊啊,魂魄若是同軀體分離了,會有什麼後果呀?”

沈顧容臉一僵,麵無表情地心想:「後果就是癡傻兩。」

牧謫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眸中的笑意。

沈顧容沒有回答這個,而是微微挑眉:“你樓師伯又教你們毒藥了?”

虞星河眨了眨眼睛:“是呀。”

沈顧容道:“下回他的課,你們不要上了。”

虞星河一愣,怯怯地:“可是不上早課的話,掌教會罵的。”

沈顧容想了想:“我去同他。”

虞星河忙點點頭。

兩人正著,溫流冰又開始心浮氣躁不安分了。

來也怪,溫流冰有每日揮劍萬次的耐心和毅力,卻對簡簡單單的抄書沒有絲毫耐性,每抄幾遍,那字都要飛起來了,“和”被他寫的硬生生像是“殺”。

沈顧容看到他幾乎坐不住的架勢,將竹篪持起,道:“既然你靜不下心來,那師尊就為你吹奏一曲,安定一下心神吧。”

牧謫:“……”

牧謫二話不就要從石凳上跳下來要告辭,但他師尊並沒有給他機會,三水和虞星河全都滿臉期待。

牧謫慘不忍睹地閉上了眼睛,恨不得把耳朵也閉上。

沈顧容嚐試著將竹篪放在唇邊。

片刻後,溫流冰滿臉呆滯,滿臉寫著“我誰我哪我在做什麼”。

虞星河是個徹徹底底的傻子,應該和他師尊一樣完全不通音律,連竹篪名字都記不住,還在那欣喜地拍掌:“師尊竹……竹笛恍如。”

牧謫:“……”

三水:“……”

沈顧容之前也有暗中練習,自己覺得約摸能拿出手了才當眾獻醜,見到虞星河如此捧場,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過他羞赧也隻有一瞬,很快,沈顧容信心大增。

「我果真有賦。等會就去找師兄吧。」沈顧容美滋滋地想,「讓他把十師兄的毒藥課替下來,換成我的音律課。」

牧謫:“……”

牧謫瞳孔劇震。

溫流冰在沈顧容的魔音摧殘下筆走如飛,原本一日才能抄完的兩千遍他縮到半日便成功完成。

沈顧容在一旁都睡了一覺,掃見那龍飛鳳舞的字,勉強算他及格了。

溫流冰落荒而逃,這輩子都不想再碰筆了。

隻是他還沒跑遠,就聽到他師尊道:“從今日起,三水還是每日去上早課吧。”

溫流冰駭然回頭。

沈顧容嫌棄地看著他的字:“你這字也太醜了,你師弟都比你寫得好——三水,你聽見了嗎?”

溫流冰聽不見,拔腿就跑。

靈果已經吃完了,牧謫正安靜地收拾桌子。

虞星河還以為師尊在誇他,眼巴巴地看著沈顧容。

沈顧容看到他的視線,抬手撫了撫虞星河的腦袋:“星河勤學多練,相信很快也能練一手好字。”

虞星河一愣,這才意識到師尊不是在誇他,他委屈地癟癟嘴,點了點頭:“是。”

牧謫站在一旁,寵辱不驚,好像沈顧容的批評和讚賞他都不在意,隻是在別人發現不了的角落裏,他的手垂在袖子裏死死握著,骨節都有些泛白。

沈顧容看了看色,道:“很晚了,都先回去吧。”

虞星河點頭,有些失落地回去了。

牧謫將果核收拾好,也彎腰行禮,正要離開時,沈顧容突然叫住他。

“牧謫。”

牧謫停下步子,回頭看他。

沈顧容問出了今日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日後,你還想再修煉嗎?”

牧謫似乎沒料到他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僵在原地,臉上閃現一抹迷茫。

自從他入了離人峰後,人生從來都是旁人安排的,他哪怕有異議也打不出半圈水花,這還是這一年多以來,沈顧容第一次問他自己的意願。

牧謫喃喃道:“若我不想呢。”

沈顧容道:“你若不想,那便安穩在離人峰待到成年,到時我送你去凡世。”

牧謫至始至終想要的,就是離開離人峰,作為一個凡夫俗子安安穩穩過完一生。

沈奉雪救了他一命,給了他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他感激;而後沈奉雪不顧他的意願強行讓他入道修煉,遭受無數痛苦後,牧謫還不太成熟的心中充滿怨憤。

但是短短幾日下來,牧謫拚命想要回想起之前對師尊的怨恨,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

那些痛苦到骨髓的記憶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當年他身處火海的場景。

周圍全是瀕死的熾熱,絕望間,一身青衣的沈奉雪宛如謫仙從而降,不顧一切衝入火海中將渾身髒汙的他擁在懷裏。

沈奉雪抱著他時,雙臂都在微微發抖,牧謫起先以為他是見到孩童被燒心中不忍,後來才知道,他師尊隻是怕火。

牧謫曾經無數次地想,既然他怕火,為什麼又要衝進來救我?

隻是這一個念想,讓他在這一年多的痛苦掙紮中始終抱有一絲清明,讓他不至於性子陰鬱,欺師滅祖。

而現在,沈顧容溫和地告訴他,他可以不用修煉,不用遭受痛苦,可以安安穩穩地去凡世過完凡人生老病死的一生,牧謫心中卻高興不起來了。

沈顧容見他呆住了,疑惑道:“牧謫?”

牧謫渾身一激靈,猛地回過神來,神色複雜地看著沈顧容。

沈顧容鼓勵他:“無事,隨心而行,無論你想不想留下,我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