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吳瑕沉默良久,十數年來積累下的彷徨和焦慮、企盼和絕望,糅合起來變成了簡單四個字:“我知道了。”
梁衛國和楊嚴震的說話風格十分相似,不時夾帶幾分長者的語重心長,又提點道:“還有,你們那位新來的聶總隊長,人家的家世背景,你知道吧?不光是頭腦、業務、資源、人脈,甚至就連錢這玩意兒,他都一樣不缺。83號絕不會是聶冰的仕途終點,至於他是想在這裏鍍層金就升,還是真心要做出些功績來,你得慢慢觀察,不要輕易冒進,否則反而壞事。”
吳瑕心中所想和梁衛國說的不謀而合,他霍然記起先前向聶冰提及創辦《天平內外》一事,回顧對方的淡漠態度,不難看出持的是反對意見,想來有必要盡快另尋他路,率先爭取到市局的認可。
心中一番思量過後,吳瑕轉而對梁衛國說:“梁監,謝謝你及時派人把我父親送來醫院。”
“別這麼說。”梁衛國擺擺手,“我跟老楊是戰友,他的人品,我信得過。在合法合規的前提下,保證王常林在監獄裏的人身安全,也是我的份內工作。”
兩人說話間,電子液晶屏上顯示出王常林手術完畢,轉至麻醉清醒室的字樣。
獄警小李推著吳瑕的輪椅,同梁衛國一同去和主刀醫生溝通,不幸中萬幸的是王常林的整台手術進展得十分順利,顱內的出血點已及時止住,後續還將繼續觀察顱內血腫情況。
吳瑕詢問了相關後遺症,得醫生回複稱,病患術後的臨床表現差異較大,輕者可能症狀全無,重者可能昏迷偏癱,好在王常林被迅速送醫且手術及時,出現不良情況的概率相對較低。
這時正逢聶冰從外歸來,獄警小李勸說起副監獄長,讓他早些回去休息,自己留下看守即可。
為了善後監區傷人一事,梁衛國足足忙活活了大半夜,確實已經勞頓不堪。臨走前,他叮囑了吳瑕幾句,不忘客氣地向聶冰道別:“聶總,那我就先走一步。”
“有勞。”聶冰話說得簡單扼要。
梁衛國原想為自家上警校的孩子問一問刑偵總隊的招聘名額,但眼見聶冰為人淡漠、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一個不好套近乎的主兒,隻得把話憋回了肚子裏,欲言又止,訕訕離去。
在醫生的指引下,聶冰推著吳瑕去往住院區繼續等待,被告知稱,等王常林麻醉蘇醒後,會直接推去監管病房。獄警小李恪盡職守,第一時間跟隨護士去了王常林所在的清醒室,繼續執行看守任務。
住院區的走廊上,聶冰把一瓶水遞到吳瑕手裏,問了一句:“要不要我替你擰開?”
“我沒傷著手,手勁兒還在呢。”吳瑕接過了礦泉水,自行擰開瓶蓋,默默喝了一口,狀似突然道,“做手術的那個犯人是我養父,在我報考警校之前,我媽就已經跟他離了婚。嚴格來說,無論是在法律角度,還是血緣層麵,他都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聶冰一語道破了吳瑕話中的深層含義:“負責招警政審的人不是我,你不用向我解釋。你能以公共關係科科長的身份走到今天,足以證明你早就是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了。”
在聶冰初到83號的第一天,他就親耳聽到了覃遠軍和吳瑕對峙時的一番威脅,其中有一句話說的是,省省吧!要再來一輪政審,說不準你都當不了警察!真要有人把你那家底給捅了,看看83號上下還有誰會支持你!
不覺間,一段陳年往事如同湖心漣漪,在聶冰的腦海裏緩緩漾開。那是多年前的一個盛夏,地點在黃江警校的室內體育館,那天是應屆考生前來警校參加麵試的日子,他們一路過關斬將,曆經了考分篩選,通過了體檢、體能及心理測試,終於走到這輪至關重要的麵試關。
無巧不成書。
前來黃江參加技術交流的聶冰那天的行程恰好是訪問黃江警校,他站在體育館二層側方的看台上,旁聽了一陣麵試過程。在下方的諸多考生中,他一眼就認出了少年吳瑕,理由顯而易見,隻因那個男孩生得實在太帥太颯,光論氣質和長相,毫無爭議地鶴立雞群、碾壓全場。倘若隻單看他一人,會錯以為走進了藝術院校的麵試場館。
果然,他真的如約來報考了……
視線下方,那名英俊考生的外貌重疊了一個曾喚他為“聶叔叔”的冒失少年。站在側上方的聶冰嘴角一勾,索性坐到了看台上,耐心等待那個少年的麵試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