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2 / 2)

“酒賬還沒有結清呢。”我笑道。

他衝我罵了一句,將錢一把撂在桌上,氣衝衝地離去了。

過了很久,我都沒在咖啡館看見他。有一夜晚,我以為他仍舊不會出現,就一個人坐在那兒看報紙。出乎意料的是,思特裏克蘭德出現了,他徑直向我走來,坐在我的身邊。

“原來你還好好地活著呀,我還以為你上吊了呢。”我開玩笑道。

“沒有。我有一幅畫要畫,是別人請我畫的,報酬是兩百法郎。我最近在忙畫畫的事,要給一個鉛管工畫一幅像,他剛剛退休。”

“你是怎麼接到這個活兒的?”

“一個賣麵包的女人介紹的。所以我還得另付二十法郎給她,作為介紹費。”

“那個鉛管工長什麼樣?”

“簡直太完美了。他的臉又大又紅,和羊腿沒什麼區別;右臉上還有一顆明顯的痣,上麵立著一根又粗又長的毛。”

這一思特裏克蘭德顯然很高興,所以當戴爾克·施特略夫走過來坐下時,思特裏克蘭德立刻開始對他冷嘲熱諷。他一向很會數落這個倒黴蛋的毛病,而且句句直戳他的痛處,技巧十分高明,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這一次,他倒沒有像往常那樣譏諷他,而是直接謾罵了。他的攻擊像是炮彈一樣突然,令施特略夫暈頭轉向。他就像是一隻被野獸追逐的羊羔,為了躲避身後的危機,漫無目的地逃竄著。最後,他甚至哭了出來,眼淚流淌得都能澆花了。但是最糟糕之處在於,作為一個旁觀者,盡管你會對思特裏克蘭德的刻薄感到氣憤不已,盡管你會對施特略夫的遭遇感到萬分同情,但你還是會忍不住笑出聲來。世界上有一些人就是這樣的,他們很不走運,當他們真情流露的時候反而會使人發笑。戴爾克·施特略夫就是其中之一。

這是我來到巴黎定居的第一個冬,戴爾克·施特略夫在我的回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給我帶來了無窮的歡樂。他有一個溫馨的家庭。他和他的妻子就像一幅有魅力的畫。他深愛著自己的妻子,盡管他在多數時候扮演的是一個滑稽可笑的角色,你還是會被他對待感情的態度深深打動。我完全可以明白他的妻子為什麼對他毫無辦法,她也是拿一顆真心對待他的。她要是看到她的丈夫將她視若珍寶,心地捧在手裏,她一定會被他感動。他對她忠貞不渝,就算有一她會年華老去,美貌不再,他仍然會覺得她的風姿不減半分。在他看來,她始終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盡管他們的房子不大,除了一個畫室,就隻有一間廚房和一個臥室了,但他們兩個人過著無比安詳的生活。

家務事全部都是施特略夫太太自己操辦的。當戴爾克專心繪畫時,她就外出去購置物品,回來做午飯,縫補衣服,每都不辭辛苦地忙碌著。當他們享用完晚餐,她就繼續忙著家務事,而戴爾克會開始忘情地演奏樂曲。

他們的生活就像是一曲牧歌,頗具美感。雖然戴爾克·施特略夫的滑稽之舉使這曲牧歌的音調變得有些奇怪,宛如一個刺耳的不諧和音,但是這反而令它更添了些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