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有的人似乎出生在了錯誤的地方。上將他們隨機地拋擲到某個地方,讓他們在那裏長大。可是他們卻一直在思念著其他的地方。他們把故鄉當作異鄉,就像是匆匆的過客。無論是童年時期就格外熟悉的綠樹成蔭的街道巷,還是經常同朋友們嬉戲其間的熱鬧繁華的街市,這些對他們來都隻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驛站。這種人雖有親朋好友,然而總是孤獨地行走著,即使在他們十分熟悉的地方也是孑然一身不問其他。或許是這種深深的失落感讓他們離開故鄉遠走他處,隻為求一處安定的容身之所。也許他們心中一直保有祖輩們的習慣和愛好,好讓此刻這些彷徨的人某一再重新踏上先祖們早已離開的那片土地。某些時候,一個人因為偶然的機遇來到某個地方,會有一種神奇的感覺,他會覺得自己找到了合適的棲身之所,這便是他一直追尋的生命家園。於是,他就在這些並不熟悉的景物裏,在並不熟識的人群中安定下來,好像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是他自就熟悉的一樣。在這裏,他終於尋得了心靈的寧靜。

我向蒂阿瑞講述了一個故事,那是我在聖托瑪斯醫院時的見聞。我認識一個猶太人,他的姓是亞伯拉罕。他很年輕,有著一頭金色的頭發,身體健康。他待人和善,性格內向,但很有才華。他在入學時拿了一筆獎學金,頭腦非常聰明。在上大學的五年時間裏,如果他申請了某一項獎學金,就一定會將它拿到手。

他在醫院先後當過住院內科和外科的醫生。他有過人的才華,所有見過他的人都不會質疑這一點。後來領導機構看中了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一定會有大好前程的。那麼按照常理來,他不久就會在事業上取得巨大的成就。在他正式上班之前,他想給自己先放一個假。由於他手上暫時沒錢,於是就找了一艘開往地中海的貨輪,擔任醫生的職位。本來這種貨輪並不配備醫生,不過有一個醫生與輪船公司的經理是老相識,看在他的麵子上,貨輪才讓亞伯拉罕在船上當了醫生。

過了幾個星期,亞伯拉罕向醫院遞交了一份辭呈,聲明他已經打定主意不來醫院工作了。換言之,他放棄了一個很有前途的工作。人們對此感到非常驚訝,一時間謠言四起。如果一個人的舉動有違常理,他的朋友們就會替他想出各種千奇百怪的動機。不過,他留下的那個空缺很快就被人補上了,所以很多人都忘記了亞伯拉罕的那件事情。之後過了很久,人們再也沒有聽過他的消息,他被人們徹底遺忘了。

過了大約十年,有一回我要搭船去亞曆山大港。在還沒登陸的時候,有一清晨,有人通知我們排成隊伍,在原地等候為我們檢查身體的醫生。很快,這位醫生上船了。他身材肥胖,穿著一身破舊的衣服。他伸手把帽子摘下來,我才發現這個人的腦袋光光的,一絲頭發也沒有。我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就仔細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我終於想起來了。

“亞伯拉罕。”我喊出他的名字。

他回頭看向我,表情很驚訝。他呆愣了半,才終於認出了我,於是馬上過來與我握手。對於這次意外重逢,我們都感到很驚訝。我告訴他我打算去亞曆山大港,要在那裏待一個晚上,他便立刻熱情地邀請我和他一起去英僑俱樂部享用晚餐。會麵結束之後,我又一次感慨我們的這次重逢,我真的沒有想過會在這裏遇見他。如今,他的工資很微薄,穿著也很寒酸。然後他向我講述了他的經曆。在他離開倫敦、準備去地中海度假之前,他還一心想著等他度完假就離開回到醫院工作。有一早上,他乘坐的那艘貨輪剛好在亞曆山大港靠岸。陽光給這座城市鍍上了一層金色。他站在甲板上,向岸邊望去,隻見碼頭上熙熙攘攘。他默默地看著那些人--有衣著襤褸的當地人、來自蘇丹的黑人、頭戴帽子的土耳其人、三五成群的意大利人等等,他們吵吵嚷嚷,非常喧鬧。他抬頭仰望碧藍如洗的空,白雲嫋嫋,陽光明媚。忽然間,他的心裏有一種奇特的感受,他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種感受。總之,這件事情太過突然,按照他的話,就仿佛是晴霹靂一樣。不過他還是認為這個比喻不夠貼切,於是又馬上改口,他當時像是聽到了上的旨意,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是被一個不知名的事物拽了一下。就在一瞬間,一股狂喜湧上他的心頭,他覺得自己獲得了無限的自由,就好像回到了故鄉,所以他當時毫不猶豫地決定要在亞曆山大度過餘生。離開貨輪很容易,不到一的時間,他就收拾好了全部的行李,打算一個人上岸了。

“船長怎麼想?他是不是覺得你肯定是瘋了?”我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