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1 / 2)

有一,我正在腦海中極力拚湊蒂阿瑞告訴我的關於思特裏克蘭德的諸多片段時,突然聽到了一聲喊叫:“呀,那不就是布呂諾船長嗎?我認識他,他跟思特裏克蘭德是老熟人了。他還去過思特裏克蘭德的住處。”

我抬眼看去,一個身穿帆布衣服的中年法國人映入我的眼簾。他長了一張黝黑的臉,一雙大眼睛有神發亮,下巴上長滿了黑色的絡腮胡子,已經有些白胡子摻雜其間了。早在吃午飯的時候我就發現他了。在與旅館侍者阿林交談時,我了解到,他來自包莫圖斯島,剛剛坐船抵達這裏。當蒂阿瑞介紹我倆認識的時候,他拿了一張名片給我。我在那張寬大的名片中央看到了他的名字--勒內·布呂諾。名字下方還有一行字,寫著“龍穀號船長”。廚房外麵有一個涼台,當時我和蒂阿瑞正坐在那裏。蒂阿瑞拿著一件尚未裁剪完的衣服,是給手下的一個女孩子做的。就這樣,布呂諾船長坐到了我們身邊。

船長道:“那當然啦,我和思特裏克蘭德關係很好,”他頓了頓,接著道,“下棋是我的愛好,他也酷愛下棋,他一找到棋友就會和對方下幾盤。我因為生意上的事情,每年都要來幾次塔希提,如果恰巧在帕皮提碰到他,就會和他對上幾盤。不久後,聽他娶了個老婆,”--到這裏,船長聳了聳肩膀,微微一笑--“蒂阿瑞還給他介紹了個女朋友,後來兩人一起到了鄉下定居,臨走之前,他讓我有空一定過去探望他。我在他結婚當還過去捧場了。”罷,他和蒂阿瑞二人相視一笑。“不過自打結婚後,我就很少在帕皮提看見他了。大概過了一年,我碰巧要去他家附近辦事。事情辦完後,我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沒去看思特裏克蘭德。我開始向本地人打聽,一連問了兩個人,才知道我跟他的距離不過五公裏,於是我便出發去找他。我想我此生都不會忘記這段經曆。我住在一個被鹹水湖環繞的珊瑚島上,在這裏,我能欣賞到海之間壯闊的美景。看著色彩不停變換的湖水和宛若姑娘般婀娜多姿的椰子樹,我都快沉醉其中了。然而我沒想到的是,在思特裏克蘭德的住處另有一番別致的美,這種美讓人感覺好像是置身於伊甸園中。我多想跟你們描繪我見到的這個美麗的吸引人的地方。這是一個寂靜的地方,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抬頭看看湛藍色的空和四周青蔥的樹木,心情就會變得格外沉靜。這裏有著怎麼看都看不完的各種色彩,也有著沁人心脾的芳香,還有著澄澈舒適的空氣,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美好到極致的地方。思特裏克蘭德就在這裏定居,兩耳不聞世間之事,好像是個被世界完全遺忘的人。或許在歐洲人看來,這是一個肮髒無比的地方,房子不僅十分破舊,還顯得格外淩亂。我向那幢房子走著,屋子外麵有三四個當地人,他們在涼台上躺著。大概是因為這裏的人總愛紮堆湊熱鬧吧。此時,一個隻穿著帕利歐的年輕人挪了挪身體,叼著煙卷,悠閑地躺在地上。”

這種叫帕利歐的東西,就是一塊棉布而已,它上麵印著白色圖案,底色是紅色或藍色。你可以把它圍在腰間,遮擋到膝蓋的位置。“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孩,手裏拿著鳳梨樹葉,正在專心致誌地編草帽。一個蹲著的老太婆正在抽煙袋。然後我看見了愛塔,她正在給一個嬰兒喂奶。在她的腳底下,還有一個露著屁股的孩在嬉戲。愛塔一看見我,就立刻叫來了思特裏克蘭德。思特裏克蘭德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他也隻圍著一件帕利歐。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大紅胡子留得很長,胸前汗毛密布,樣子十分奇怪。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個打赤腳的人,因為他的雙腳上長了厚厚的繭,還有不少疤痕。老實,他像個土著一樣。他一看見我就露出了高興的笑容。為了好好招待我,他叫愛塔殺了一隻雞。他帶我進了屋子,向我展示一幅畫--那是他剛剛正在畫的一幅。我打量著屋子,發現角落裏有一張床,屋子中間擺放著一個畫架,有一塊畫布被牢牢地釘在上麵。我當時很同情他的境遇,於是買了他幾幅畫,沒花我多少錢。後來我把這些畫中的大部分都寄給法國的朋友了。盡管當時我買畫的動機是因為可憐他--這一點我必須承認,但是漸漸地,我對這些畫產生了感情。我認為這些畫很美,那是一種奇異的美。有人認為我發瘋了,但是從事實來看,我的結論沒有錯。在附近一帶,我敢我絕對是第一個能鑒賞他的繪畫的人。”

到這裏,他朝蒂阿瑞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這個舉動直接導致蒂阿瑞又向我們重複了一遍那個悲劇的故事:在思特裏克蘭德的遺產拍賣會上,她對那些價值連城的畫作視而不見,結果卻買了一個價值二十七個法郎的煤油爐子。

“你還存著那些畫嗎?”我好奇地問。

“是的,我一直存著。我打算等我的女兒該出嫁時再脫手,作為她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