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照片顯然是偷拍的,因為她不記得當時有這麼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她明顯是被偷拍的對象,可又會有誰來偷拍她呢?
安汐染搖搖頭,又掏出另外一張照片。這一次隻是一個側影,照片上的她比上一張照片更顯得稚嫩。這好像是她剛到巴黎不久吧,那時候因為語言這一關沒通過,和別人交談起來異常困難,這張照片就是她剛到巴黎時因為坐錯公交車又找不到路回家,問路人,雙方根本就不知道對方在講些什麼。最後她無措地坐在一張街邊長椅上看著街上往來的人潮,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安汐染隱約記得,當時她坐在這裏幾個小時,身在異國他鄉的委屈,以及想念故鄉想念親人的愁緒幾乎要將她堅定的心擊垮,後來她終於在一名路過的華僑的幫助下回到了學校,隻是那時候卻已經是深夜了。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照片?而且還都是她這些年來在巴黎的點點滴滴,心裏滑過一絲不安。腦子裏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可是太快了,快到她抓也抓不住。
手一抖,放在桌子邊緣的箱子便被她的手肘整個從桌子上撞翻了,掉了下去。
咚!
重重的聲音仿佛砸進了安汐染的心裏,讓她的心不由地一跳。
照片隨著箱子的翻倒,從箱子裏紛紛飄在了地板上。撲簌簌地聲音擾亂了安汐染的心。
這麼多的照片,而且還是從她到法國之後開始的,一直持續到她回國前的大概半年時間的樣子。
是他嗎?會是他嗎?
心裏閃過這個念頭。不,不可能是他的。怎麼可能會是他,他那個時候都已經不要自己了,十年來根本就沒有管過他,怎麼可能會是他呢?他又怎麼可能會花這麼大的力氣來收集她的點點滴滴。十年的時間並不算短,怎麼可能會是他?安汐染自嘲地笑笑。
驀地,箱子底部的一封信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又是一封信,這一次又會是誰給她的?
安汐染蹲下身子,拾起那封信。
封麵上的那個稱謂讓她恍然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候,她最喜歡的便是爸爸媽媽叫她影兒。信封上不再是她曾經熟悉的剛勁有力的字跡,一筆一劃中反而透著一絲無力。
顫抖著手將信慢慢地展開,看到第一行字時,眼眶中的淚便滑了下來。
影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也許爸爸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爸爸知道你心裏恨我,也知道作為一個父親沒有資格再以這個稱謂自稱。這是最後一次,就讓我再這樣自稱一次吧。
十年了,你一走就是十年。在這十年裏,你在國外從來不曾回來過一次。我知道,你恨爸爸。你在怪我,怪我當年害得你媽媽去世。所以,你狠心地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啊,寶貝,爸爸再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來等待你的原諒了。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發現這封信,也許在你發現這箱東西是我寄來的時候便會看都不看一眼地扔掉,即使這樣,我還是抱著一絲幻想,希望你能發現箱底的這封信。你就當……就當是爸爸懦弱吧。
這麼多年來,爸爸也有害怕的東西。每到午夜夢回,發現枕邊早已沒有熟悉的身影;早晨不再有可口的早餐;沒有你甜美的聲音跟我說“爸爸再見”;空蕩蕩的房子裏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的時候,爸爸的心裏也好怕。你明白那樣的感受嗎?守著無望的家,希望有一天能夠在一大清早看到餐桌上依然坐著咱們一家三口。
其實我也是個膽小鬼。你一定是在笑話爸爸吧?嗬嗬,你笑吧,爸爸不介意。
這一生,爸爸做了很多事,不說事事正確卻自認為每一件事都對得起良心。唯一錯的便是你媽媽的死和你的離開。
寶貝,時隔這麼多年,雖然知道你不會相信,但爸爸還是要說,那件事爸爸真的沒有做過。我這一生愛的從來隻有你和你媽媽,爸爸從來沒有包養過情人。那個人,是我尊師的遺孤,因為爸爸當年受過尊師的恩惠,所以在她找上門來的時候,便承諾給他們母子一個棲身之所。但爸爸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做對不起你媽媽和你的事情。
也許是我和你媽媽之間有太多的誤會,如果那時候我不是天天忙著公司的事情而沒有注意到你媽媽的情緒,沒有天天忙著腳不沾家讓你媽媽誤會更深,也許最後的結局也不會是這樣。所以,你恨我是對的。你媽媽的死,完全是由於我的疏忽所致。
曾經,我想過隻要默默地遠遠地看著你便夠了。但人總是不容易滿足的,我想我已經沒有精力再遠遠地看著你了。到底是人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影兒,爸爸最後的一個請求,我能再最後看你一眼嗎?不是遠遠地那種,是能感受到你的溫度,能摸得著你的那種?我好想再聽你喊我一次爸爸,就這一次,可以嗎?
落款是愛你的爸爸——傅齊生。信的日期落於2010年8月5日,安汐染從信中抬起頭來。臉龐上淚水一滴一滴猶如串線的珠子滴落在信紙上,暈染開了紙上的字。待安汐染發現要去擦時,信紙已經被打濕了一大片,連上麵的字都變得有些模糊了。
這個時間,正是照片上終止的日期之後。她後來接到閔律師的電話時已經是九月中旬了。她最初還以為是閔律師在騙他,以為又是他在耍什麼把戲把她騙回來,所以又故意拖延了幾天才在閔律師的一再催促下煩不勝煩地回了國。誰曾想,閔律師說爸爸隻有最後幾天的時間了,他希望在臨死之前見她最後一麵的話居然是真的。當她真的看到他躺在停屍房的遺體時才發現,一切都晚了,晚了!
這封信,應該就是在那之前寫的吧!安汐染不知道當爸爸在寫這封信時是怎樣的心情,也不知道當信寄出去每天焦急地等待著答複的他又是怎樣的煎熬,更不知道在他臨死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有多麼的不甘。到死,他都沒有等來心心念念的女兒,他的心一定很失望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