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不顧身
不知為何,這怨毒的眼神會被小護士解讀為“含情脈脈”,隻見那小護士手裏拈著血壓儀的一端,一張臉,由白轉紅,再由紅轉成絳紫,直到葉紹謙苦苦哀求了聲:“小姐,你再不放氣,我胳膊就要血液不暢了。”
“啊!”小護士這才轉過神來,鬆開氣囊開始放氣。手速卻是無比的快,那之後更是飛快的收拾了儀器,抱著就要離去。
被葉紹謙叫住了,說:“小姐,還有件事想麻煩你。”
“啊?”小護士連頭都不敢回了,隻是停在原地。
便聽葉紹謙悠哉的躺在床上,笑得牲畜無害,緩緩說:“麻煩你一個小時後來換張床單。”
轟——不知為何,夏小北發現那小護士連脖子裏都紅透了,忙不迭的點頭,飛身就衝了出去,嘭一聲將門砸上。
許久,夏小北才轉過神來,不解的問他:“為什麼要換床單?”
“一天換一張才幹淨嘛,你知道我有潔癖的。”葉紹謙理所當然的說。
可是那小護士為什麼要臉紅呢?
夏小北去給老頭子裱畫了,葉紹謙憋在病房裏一下午沒敢出去。走廊上人來人往,每個路過這間病房的小護士都要掩麵笑著,含羞帶澀的小聲討論兩句。
“這間房的病人可真生猛啊,帶病還能來個大戰三百回合。”
“可不是,小蔣早上還去幫他們換床單呢。”
“羞死了,把醫院當什麼了……”
“唉,你不懂,有錢人就好這口,更何況人家住的是貴賓特護病房。”
“可不是,中午過去提醒病人吃藥的時候,看他臉上還有個五指印呢。你說是不是越有錢越有被虐待傾向啊,在床上了還得喊著:來吧,來打我吧……”
小護士學得惟妙惟肖,聲音嬌中尤帶媚,葉紹謙隻覺得自己以後不用見人了,什麼叫作繭自縛,他今兒個終於明白了。
夏小北從書畫坊拿了畫,再到雷家祖宅,已經將近晚餐時分,雷少功很客氣的邀請夏小北留下來吃飯。夏小北本想拒絕,但實在不好弗了長輩的意思,隻得乖乖留下。
餐桌上就她和雷少功兩人,秦書蘭出差去天津視察,尚未回來。一頓飯夏小北拘謹得很,雷少功問什麼她就答什麼,每每說話前都要謹慎禮貌的先放下筷子。雷少功倒顯得隨意的多,社會現象時下年輕人的潮流,什麼都跟她聊聊,就像對待一個普通的晚輩,對她和紹謙的事,卻隻字不提。
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傭人上了茶和水果後,雷少功擺擺手說:“你跟我到書房來一起看看畫。”
應該不止看畫這麼簡單。夏小北心中忐忑,實在摸不準老人的意思,還是聽話的跟了上去。
雷少功進了書房,打開她拿來的畫,慢慢欣賞著,最後點了點頭,微笑說:“嗯,不錯。”
夏小北不懂這是什麼場麵,不敢坐下,直直的站著,等候老人的明示。
良久之後,雷少功才轉過臉來,眼角的細紋不僅不顯蒼老,反而有種威嚴老沉的氣勢:“我隻問你一句,你們確定要結婚嗎?”
夏小北怔了怔,迎著老人鋒利的目光,點了點頭。
雷少功點了點頭,轉過臉去,隔好久才歎息一聲:“夏小姐,紹謙的病情你都知道了吧?”
“嗯。”她輕淺的應著。
看到她臉上憂傷的表情,雷少功仿佛更確定了什麼:“這孩子,到這份上了,還想瞞著我。書蘭也是,一直不肯跟我說實話。他從小身子就健朗,是什麼嚴重病,要一連在醫院躺這麼久?”
夏小北這才驚覺,雷少功可能根本就不清楚紹謙得的是什麼病!
“就像醫生說的啊,隻是……”這時才意識到掩飾,可為時已晚。
雷少功一揮手,打斷她的話,臉色沉穩不見怒意,語氣卻仍舊肯定:“你不用來他母親那招再糊弄我,我是老了,還沒老到耳目不明。”他頓了頓,皺眉說:“我已最好最壞的準備,你隻管告訴我實情就好。”
夏小北心知,跟這樣精明的人玩花招,不過是自取其辱,反正紹謙就要手術了,早晚是瞞不住的,隻好說:“他……腦子裏有腫瘤。”
見雷少功麵色驀地一變,又連忙搖頭解釋道:“是良性的!醫生說了,隻要手術摘除,就不會有問題了。”
見他還存有疑慮,夏小北毫不躲閃的與他直視,拍著胸脯保證:“真的!我不敢騙您,不信您現在就可以打電話給他的主治醫生戴維。”
雷少功久久的看她,麵色凝重,問她:“如果真的沒什麼,為何你這兩次過來一直是憂傷憔悴的樣子?”
夏小北本能的摸了摸自己,原來她臉上的表情已經寫得這麼清楚。隻好垂下眼睫,緩緩說:“腫瘤是良性的,可是恰好壓住了視神經,顱腔手術本來就是說不準的事,拖到現在,手術成功率……隻有四成了。”
老人的身軀似乎晃了一晃,可是他的手緊緊按著桌角,並不像虛弱的樣子。許久,他喃喃的說:“他母親……當年也是這個病才去的。”
雷少功的神情非常凝重。屋子裏一瞬間安靜,夏小北捏著的手指收緊,用力得指尖顏色都發白了,同樣的結果不會發生在紹謙身上的,不會的……
過了好半天,她抬眼,隻見雷少功依然抿著嘴唇,一語不發。畢竟是父子,縱使平日裏管教得嚴厲,也是因為父愛啊。
她想著最委婉的安慰道:“紹謙知道您身體不好,也是怕您擔心。”
老人卻不苟同,淡淡看她一眼,哆嗦道:“這樣大的事……連書蘭也幫著你們蒙我……”
想到將來有可能白發人送黑發人,內心,是真的悲涼吧。
夏小北突然很想回醫院,去看看紹謙怎麼樣,有沒有趁她不在的時候,又突然犯病,或者看不到東西。他的眼睛時好時壞,要是真的發作了,連急救鈴都按不到……
雷少功雙手背在身後,隔很久才問:“即使他身患重病,你也願意和他在一起,並且非他不嫁?”
非他不嫁……好熟悉的字眼,昨天晚上,她才這麼對雷允澤說過。如今,麵對著他的父親,她再一次堅定的點了點頭:“是,非他不嫁。”
雷少功略一沉思,溫聲問她:“你心裏盤算的,是篤定紹謙一定會沒事,還是就算紹謙有個萬一,你也能賺個雷家媳婦,穩賺不賠?”
夏小北驚愕的抬起眼,麵對這樣的問題,竟然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雷少功短促的停頓了一下,勸誡她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我第一回見你,就挺喜歡你。可是,”他語峰一轉,“丫頭,雷家的媳婦不是這麼好當的,如果將來紹謙不在了,你將一個人背負所有壓力,那恐怕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嫁入雷家,你就永生不要想著離婚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