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陽終於西斜,蘇榮將最後一袋子沉重的貨物放入倉庫之中,隨後從老板手裏拿過一個秋錢,才重新背起琴匣行囊離開。
走出了酒樓之門,在開始昏暗的後街上,他低頭看看手裏孤零零的這一個秋風錢,有些欲哭無淚。那個鑒寶的畫作最終也沒人知道是出自誰手,而他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在這縣城中找了一份臨時的苦力活,作為習武之人,搬一搬重東西,倒還不至於讓他喊累。
隻是忙活了一整天,最終隻得一個秋錢,讓他真覺賺錢不易。以往在琴社,教王孫公子的學費加上秦雅樓營收,每日都有三十多個秋錢,除去上交宗門的部分,剩餘部分是足以讓整個琴社生活富足有餘的。每次出席貴族的宴席奏琴,也有二十來個秋錢。長期處在那樣的環境下,讓他還以為錢來的容易。
“嗯,一個秋錢,若是住客棧加上吃食,大約兩天就沒了。”易明文飄然出現在一旁,輕聲道,“幹糧大餅一個隻需兩個冬錢,這個錢應當足夠買五十個大餅,一日三餐,可以吃十來天。然後繼續沐浴月光,若是再有好心人收留就更好了。”
“好吧,這樣搬運的臨時活,也非每日都有,在此徒留無益,先去買點幹糧吧,然後等待天黑,找個街頭蹲一蹲算了。”蘇榮無奈地說道。
“哈哈,蹲一蹲可以。”
趁著天色還未完全落入黑幕,蘇榮終於趕上了賣餅人家要離開的時候,將沉沉的十來塊餅收起來,然後將身影融入夜色之中。
夜晚,在街頭露宿有些別樣的感覺,沒有想象中的困苦,隻是沒那麼舒服,但至少縣城裏的街頭比村口好多了。
他兩手輕輕環抱著琴匣,靠在牆壁上,一抬頭就能看見月牙,沐浴著月光,夜晚悄然消逝,這一夜沒有好人兒出現,沒有一個晚歸的老頭。
第二天醒來,隨意地搓了搓臉頰,繼續上路。
易明文總是悄然跟在身邊,話不多說,就看著他如何選擇,偶然與他聊一聊天,排解一下孤身一人的孤獨感。
離開縣城,走了沒多久他們便經過了一片雜草叢生的野外荒地,雜草有覆沒膝蓋之高,官道有人稍微修整過,才讓人流車馬可以勉強通行——雖然這一段路基本沒看到人影。
舉目四望,視野裏一片綠蔥蔥,雖然都是雜草,但滿眼的綠色顯然讓人心情愉悅。蘇榮默默沿著官道前進,此時身邊的易明文突然說道:
“想知道那副畫出自哪裏嗎?”
“哦……啊,哈?”他有些懵,停下了腳步,驚訝地轉頭看向易明文,雙眼瞪成了錢幣大小,“你知道?”
她微微笑了笑說:“三百年前,天下並非三國並立,而是東皇與大軒共分,那副畫,便出自東皇王朝的一個文官之手。”
“哪位文官?”
“一個沒啥本事的人,小小縣城一文書,雖有些才華,終究默默無名,直到後來,當時的太子殿下偶然發現這幅畫,大加推崇,那人才被人知道。”
易明文緩緩說著故事,帶著淺淺的笑意,有回憶的神色。
“那他的名字是?”蘇榮好奇地問道。
“我不知道,默默無名之人。”她搖搖頭,還是微笑。
“他不都被太子推崇了嗎?”
易明文啞然,走到他麵前,負手笑道:“是他的畫被太子推崇,他的人啊,人們最終隻知道他是一個縣城文官,卻不知名字。即便曾經有人傳揚出來,也沒人在意。因為……太子隻談了他這一幅畫,而對他其他作品,從來閉口不談。”
“這……”
蘇榮目瞪口呆,實在不明所以,還要繼續追問,這女人卻知道他所想,繼續道來:“這也是那文官終生都不解的地方啊。這是為什麼呢?那時候妖族圍城,他戰死了,臨死前隻留下這六個字,希望托我去問太子。”
“你還能見到太子啊?”
“啊,喂,你轉移話題?”易明文失笑道。
“那你問了嗎?”
“沒有,我哪能記得這回事啊?見到太子的時候,是在南荒作戰,每日還在擔憂生死,豈會去記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對那個文官來說,卻是臨死前的遺憾。”蘇榮突然默默說了一句,不再追問。
易明文見他轉身而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沒什麼意義的小故事,隻是突然想起來,就說說了,三百年的時光,讓她得以沉靜下來,許多往日的小事便開始湧上心頭,頗為莫名其妙。
蘇榮此刻臉色平淡了許多,他不能猜到真相,但文官那樣的心境,似乎曾經有過,就在胡蝶的心境裏,是被她隨意地輕輕抹開的東西。
在胡蝶那平淡無味的心境中,萬般感覺,都被淡化且抹去。這一瞬間,他仿佛又有那種“心如死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