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痛感,這證明她的的確確是活著的,不是鬼魂,是血肉之軀。
這個事實簡直讓她有些驚喜了。然而隨之而來的又是擔心和恐懼。卓鳳儀為何不殺自己,難道是因為覺得把自己掐死了太過於便宜,她要狠狠折磨自己,一點一點消磨自己的生命?
這念頭不是不可怕,她激靈靈打個寒戰,猛然坐起了身子,顧不得頸上刺痛。
她睡的地方卻是一方軟榻,緊挨著窗子,陽光透窗而入,正落在榻上,所以方才刺著了她的眼睛。這屋是內外兩間,由多寶格隔開,其上掛了一掛青紗簾幕。她所在的正是外間,從她這個方向上,根本看不到裏間,更何況簾幕厚重,她的目光又不是刀劍,如何能刺得破。她猜想卓鳳儀有可能正在裏麵,若非如此,她如何能這般放心的把自己擱在這裏,不捆不綁,也並沒有點自己的穴。
她吞了吞口水,輕手輕腳地下了地,悄悄往門邊摸去,心裏向諸天神佛祝禱,隻求讓她逃出升天,她日後定然每日三柱香相敬。然她的手才摸上門栓,卻聽頭頂上一個聲音道:“姐姐,你要往哪裏去?”卻不是卓鳳儀的聲音,是個男聲,聽著有些耳熟。
好奇心驅使她抬頭看,見那房梁上果然正伏著一個少年,眼睛格外清亮,皮膚有暗啞的光彩,生得奪目的一張臉。竟是許久不見的阿淩。
她不知阿淩意欲何為,可是自己心裏實在急得要死,也顧不得許多,把實指豎在唇上,意思讓他噤聲,閉嘴。
阿淩看了她這模樣,不緊不閉嘴,反而哈哈大笑了幾聲,身子一躍,便落到了她的身前:“好心的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呢,莫不是與誰在玩捉迷藏!”
蘇蘇死得心都有了,回頭往裏屋的方向瞧,並不見裏麵有任何的動靜,難道是她猜錯了麼,卓鳳儀並不在裏麵。
她翻了阿淩一眼,跺腳恨聲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那你又怎麼會在這裏?”
“這是哪裏?”
阿淩倒怪異地瞧了她:“你連這是哪裏也不知道麼?”
蘇蘇羞愧了:“我是被人抓來此地的,如何知道這是哪裏!”她瞪他,歪了頭望裏屋,心裏到底忐忑,“你可到裏麵看過,是不是有人在?”
阿淩搖了搖頭:“你怎麼被人擄了來?”
蘇蘇鬆了口氣,膽子立時大了許多:“你又怎麼在這裏?”
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阿淩一側頭,頰上微微紅,狠狠咳了一聲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我與我爹近來身上缺些盤纏,瞧這家富麗堂皇,就想問他們先借幾個花花。”
蘇蘇想不到他這樣誠實,雖他行為不端,她也不好說什麼,她也不是衛道士。反而是看著他這窘迫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卻是笑了半聲,她猛地殺了聲,硬是將後半聲笑給咽了回去,瞪大了眼睛道:“阿淩,不如咱們做個交易,這樣賺到錢,你與你爹生活也有了著落,也不必再做這些勾當了!”
阿淩眼睛一亮:“你倒說說看!”
蘇蘇四下一張,悄聲道:“還是先離開這裏,我總覺得這地方不安全!”
阿淩自然說好,其實他也早覺得這地方有些詭異,偌大一所宅子,又是裝潢的這樣富麗,竟是連個丫頭也沒有,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蘇蘇輕功不佳,阿淩也奈何不得她,隻好隨在她身後,必要之時跟著搭把手。蘇蘇看到外頭格外晴朗的天色,不由詫異:“你現在進人家宅子裏偷東西,都是這樣明目張膽的麼,青天白日之下?”
阿淩撇嘴:“我不過是想進來先探探情況,這宅子偏僻得很,這一帶鮮少有人來。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宅子裏的人,竟是比外麵街上更少,我便一路暢通無阻地摸進了你所在的那間屋子裏!”
蘇蘇朝四圍望了望,院子裏空落落,隻有花草樹木,森森然,綠深得如同水色,使這院子愈顯幽靜得怕人。而除他二人之外,的確再瞧不見一個活物兒。她更放心了,索性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在院子裏走。過了兩重院子,到了大門,卻不好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出去,到底心虛心怯。
她讓阿淩助她上牆,阿淩便帶著她沿牆走過去,找了條人少的巷子逃走。
直到跑過了四條街,她確定身後並沒有人跟蹤,這才放了心。瞧見街東頭正有一間茶樓,便帶著阿淩上了二樓雅座。其實她身上倒沒有帶得銀錢,被卓鳳儀虜出來的時候,她已打算睡了,身上零零碎碎都摘了下去。這時候隻得先拿了自小貼身帶著,從來不曾摘下來的一塊羊脂玉項鏈,壓在了當鋪,換了二十兩銀子。
兩人落了座,不等說得一句話,彼此肚子便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蘇蘇索性放得大放些,臉不紅心不喘,反而笑意盈盈地拿出十兩的一塊銀錠往桌上一放,叫店夥計上一壺好茶,再上些茶食茶點。
小二收了銀子,原本還要找碎銀給她,她一擺手道:“多的便賞你吧!”她這倒不是真大方,不過是為了做給阿淩看的,她要讓他知道,她很舍得花錢,如果他肯幫她,銀子自己是絕不會吝嗇的。
阿淩果然眼睛一亮:“好心的姐姐,你到底要與我做什麼交易!”
夥計已下去端東西去了,蘇蘇拿起一隻青釉的杯子,在手裏輕輕摩挲:“這個先不急吧,我倒要問問你,你倒底叫什麼名字,我一直隻知道你叫阿淩,卻不知道你姓什麼,咱們既然要做生意,總要示對方一個‘誠’字,你說是不是?”
阿淩轉了轉眼睛:“姐姐,你曉得的,做咱們這一行,不好給人家留下真名實姓,萬一哪天事發,可了不得喲!”
“那你們總不好這樣過一輩子吧?”
他抬手搔了搔頭發,渾渾噩噩地模樣:“這倒沒有想過,你瞧我爹這樣一把年紀了,也算是做了一輩子吧!”
“那難道你想同你爹一樣,過一輩子這樣不光明的生活?”
他垂了眼睛,搖了搖頭。蘇蘇鬆了口氣,想這事情有門兒,忙又加了把火:“做人當然要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了,要讓人家聽見了你的明字,就心生敬意,而不是像你們這樣,都不肯把真名姓示人,怕人人喊大,活得多累啊,你說是不是!”
店夥計推門進來,把茶和茶食都擺在桌上,才要拎壺給他們把杯子注滿,蘇蘇手快地一把按住了瓷壺:“不用你伺候了,我們自己來便是!”夥計唯唯諾諾退了出去,她又對阿淩道,“我同你做得這一筆交易呢,定然會讓你有幾千銀子的進項,你拿著這一筆銀錢,做些小本生意,難道不比做這個強?”
“姐姐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呢?”阿淩不耐煩喝茶,緊皺了眉頭,“能要一壺酒麼?”
蘇蘇雖自心裏不喜歡他喝酒,他到沒到十八歲還是個問題呢,可是她也不好說什麼,在這落後的古代,自然他已算是成年了,有許多人,在他這樣的年紀,都做了孩子的爹。
待酒上來,他滿上一杯,要給蘇蘇也倒一杯,她忙搖手拒絕,依舊是舊話重提:“你到底肯不肯告訴我名字!”
其實這茶樓裏本沒有酒,還是因為蘇蘇給夥計的那賞錢起了作用,他自告奮勇去外麵給他們打了酒來。阿淩狠狠喝一口酒,咂咂舌頭,一副沉醉模樣,好像回味無窮,再三思忖道:“姐姐若然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也無妨!”
“你說。”
“我姓江,諱長淩,至於字麼,因為不及弱冠,還不曾取。”
蘇蘇點點頭:“我要你做得事也很簡單,你可殺過人麼?”
阿淩吃了一驚,一口酒險些噴了出來,勉強咽了下去,頰上留了濃濃一層紅暈:“被姐姐說著了,雖然你可能看我樣子是凶神惡煞的,可其實我是外強中幹,不過繡花枕頭一個,並沒有殺過人,難道你要我替你去殺人?”
“並不是!”她呷了口茶,舌尖上一點兒苦,一點香,九曲回腸,“我要你幫我找一位操蠱聖手,找到了,你帶他來見我,告訴他,我要同他做場生意,錢財不計!”她頓了頓,看了他一眼,“不管他答應不答應與我做生意,這個錢,我都會給你的!”
阿淩倒沒想到她是讓自己幫她找人的,怔了怔:“你不怕我騙你,我要是根本不去找呢,然後回來告訴你,這人不願意同你做生意,反正你會給錢的!”
蘇蘇點頭:“這我自然擔心的,可是你說了這一句話,我倒不擔心了,你可值得我的托付?”
阿淩慢慢吃下一口酒,重重把酒杯放在桌上,那瓷也許太過於薄了,經不得他這大力,嘩啦一聲碎作千萬片,散在桌子上,像滿桌飛花:“你放心,若然找不到這個人,我便不來見你!”
蘇蘇笑起來,阿淩卻又問:“找到這個人,我卻要如何找你?”
“你不是識得我家麼?”
他被她說得臉紅,那時候綁了她索要銀子,她的身份,自然打聽得格外仔細了。阿淩點點頭:“你家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我聽說你要嫁去段家了!”
“你放心,不管我能不能嫁去段家,你隻要到我家裏報說找我,自然會有人接待你,若然我不在,他們必然會告訴我,我會盡快回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