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喬一生病,整個公寓燈火通明一整晚,傭人們也沒敢去睡,紛紛在客廳候命。
王逸陽和他帶來的護士一直忙到深夜兩點鍾,汾喬的燒才開始漸漸往下退。
顧衍吩咐張儀帶兩人到客房休息,獨自一人守在汾喬床前。
房間裏隻開了一盞昏暗的台燈,汾喬開始發汗,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汾喬的眉頭緊緊蹙著,難受地動了一動。嘴裏無意識低聲喃喃喚著爸爸。
一切和在滇城醫院時候的情景重疊起來。
顧衍看得不忍,伸手,把汾喬額頭汗濕的頭發撥到耳後,換了一塊濕毛巾幫她擦幹額頭的汗。
還沒來得及伸回手,就被汾喬伸手拉住了。
汾喬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看著他,沒等顧衍反應,那眼睛又昏昏沉沉閉上睡去了。
顧衍手裏拿著毛巾,被握住的力道其實並不重,他隻要輕輕一掙,便能讓汾喬鬆開,把毛巾放回盆裏。
正要動,他突然聽見汾喬低聲喚了一句:“顧衍……”
那聲音低低的,軟軟的,鼻音很重,如果不是熟悉,大概聽不懂她在叫什麼。
那是滇城話特有的調子,卷舌音,發音不大清楚,卻仿佛一直縈繞在唇齒間,軟綿綿的,聽得人心裏也發軟。
顧衍最終隻把毛巾換到另一隻手裏,依著床邊沿慢慢坐下來。
很多時候,他也不清為什麼要對汾喬這麼好,仿佛把他人生裏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用上了。
最開始見到汾喬的時候,他明明沒有動過一點兒收養的念頭。
也許是心思越複雜的人對純淨的事物越向往?
汾喬的心思如同她的眼睛一樣是透明的,她的世界裏非黑即白,喜歡或者厭惡都來得那麼直接。
她敏感而脆弱,如同美麗精致的瓷器。然而這個世界卻是無比殘酷的,倘若失去了人的精心護養,再珍貴的瓷器也隻能被打碎掉進塵埃裏。
那是顧衍最不願見的。
……
汾喬夢見了爸爸。
在那個傾盆大雨的氣,殯儀館,她跪在爸爸麵前哭,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了下來,爸爸開始往下墜,汾喬伸手去抓,卻什麼也沒抓。
“爸爸!”汾喬哭著一聲一聲叫,“爸爸,我求你了,你不要走!”
“我好想你…爸爸……”她哭得喘不過氣,卻不敢停下來,害怕一停下來爸爸就會聽不見,然後丟下她,一個人走了。
她人生所有的不幸就是從爸爸意外離世開始的。
“媽媽,你幫爸爸!爸爸掉下去了……”汾喬慌張回頭,卻見高菱表情冷漠,嘴唇一張一合告訴她:“我幫不了你爸爸,我要結婚了。”
“不,我不準,你是我媽媽!你不準結婚……”汾喬用盡力氣抱住她的腰,“求你了媽媽,求你不要結婚……”高菱一把推開她,冷漠地向前走。
汾喬崩潰地趴在地上看她越走越遠,一步、一步、再也沒有回頭。
大門重重一聲被甩上。
汾喬的房間完全暗下來。
……
“汾喬……”
汾喬聽到有人在喚她。
“汾喬,把手給我。”
“顧衍……顧衍!”汾喬雙手在黑暗中摸索,終於,她握緊了那雙手。
那手很大,掌心幹燥而溫暖,讓汾喬的心緩緩落定,“顧衍……”
光線從那透進來,汾喬覺得有些刺眼睛,卻不舍得抽開手去遮擋陽光。
清晨的日光下,汾喬的睫毛輕輕抖了抖,緩緩睜開。
她的手緊緊地和另一隻手握在一起,那大手是顧衍的。
他靠在床頭睡著了。
汾喬偏過頭,專注地看著他睡著的側臉,舍不得移開眼睛,隻覺得這樣心中便安定下來,不用害怕失去,有了安全感。
汾喬還沒有這樣靜距離地看過顧衍,她忍不住又把頭湊近了一點。
那深深的雙眼皮褶皺好看極了,睫毛也是長長的,鼻子也挺。深刻,完美。
汾喬伸出另一隻手在他的臉上描繪輪廓,仿佛這樣就可以把他的樣子深深刻入心底。
“顧衍……”汾喬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
顧衍皺了皺眉,食指輕輕一動,有要清醒的跡象,汾喬連忙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來,隻剩下另一隻,緊緊握著顧衍不放。
下一秒,顧衍果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一瞬間剛睡醒的茫然,然而隻是瞬間,那眼神立刻恢複了清明。
“還難受嗎?”顧衍著,伸手貼在汾喬的額頭。
手貼在額頭的觸感涼涼的,很舒服。
汾喬搖搖頭,眼睛一眨不眨,專注看著顧衍的動作。
“好像沒有那麼燙了。”
顧衍收回手,用床頭的電子體溫計又測了一次,“三十七度半,”他的眉毛又輕輕皺起來,神情冷峻,“還有些低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