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說自己想要創業,叫她問養父借二十萬的啟動資金。宥嫣不願意問娘家借錢,一借還是這麼多錢,何況養父母本就不待見女婿,建議他另想辦法。再者,她希望他能夠考慮清楚,比如做個策劃書,越詳細越好,如果可以,她可以幫忙問別人借錢。
高旭很生氣,說她不信任自己,非難她根本不愛他,嫁給他後一條心還是向著娘家人,和他們一樣壓根看不起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吵越凶,後來,高旭激動之時,拿起杯子砸向宥嫣,又上前補了一巴掌。
宥嫣根本沒想到心愛的男人會動手,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高旭也愣了,轉身進了房間。
她默默地收拾殘局,洗了個澡,把眼淚藏在水霧裏,完後,默默地倒在床上。此時,高旭已鼾聲響起。一開始死活睡不著,她雙目閉著,居然也能生疼,可腦子很清醒,各種事情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怎麼都趕不走。
從小到大,除了養父,誰打過她?
好不容易睡著了,她夢到丈夫對她大吼大叫,揚言要把她永遠控製在手心,生不如死。她想從夢境裏解脫,恍恍惚惚,隻覺床邊有人,卻睜不開雙眼,想要推開什麼,卻使不上力氣。她想要交出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鬼壓床”吧。
第二次動手是一個月後。
學校課業繁重,她忙了一天回到家裏還要燒飯做菜,飯後看到他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悻悻然抱怨幾句。兩人你一句我一言地拌嘴,慢慢地互相指責,最後她生氣地進了房間,將房門重重關上。
沒多久,他怒氣衝衝地衝進來,捏著她的下巴,申斥她幹嘛總是挑三揀四,臉色擺著到底給誰看。她忿忿地掰開他的手,不予理睬,氣得他暴跳如雷,狠狠地用指甲掐她的雙臂,咬牙切齒地問她到底想要幹嘛!
宥嫣不再作響,她害怕了,這個男人越來越可怕,越來越陌生。
同樣,宥嫣做了噩夢。她夢到自己沿著蜿蜒的小徑去傳說中最漂亮的湖泊。不知走了多少路,在困倦打敗她之前,她到達一棵巨大的泡桐樹下,望著陽光下的碧波如夢幻一般絢爛。她像被施了魔法,近乎瘋狂地衝上去,拿出相機想把綠色的巨波拍下,卻感到罡風一陣陣,驚濤好似受了刺激的狂獅,向她猛地撲來。
發洪水啦!不知誰在那邊尖叫。她一哆嗦,拔腿便跑,寶石綠的水不斷從後麵追來。一聲鳥叫驟然傳來,迷迷糊糊的她不敢睜眼,因為窗簾阻隔了大量光亮,四周在薄薄的眼皮外是漆黑的。她怕屋內還有其他人,害怕在她睜眼的瞬間,看到一個陌生人坐在床頭,笑容吊詭。
十幾分鍾之後,她才徹底蘇醒,小心地睜眼,打量周圍,鬆口氣,虛驚一場。
動手越來越頻繁,由於未聽大人勸告而選擇了這段婚姻,出了事,她沒臉向二老訴委屈求援助,自嘲活該獨吞惡果。
後來,她懷孕了。那晚,高旭喝了酒,在外麵度過一夜,次日回到家裏,麵對宥嫣的質問,他扇過去一巴掌。宥嫣拿起掃帚就要反擊,卻被他奪了去,在掃帚柄將要落下時,敲門聲救了她。
高旭極不情願地去開門,看到一臉擔心的鄰居老太太,不耐煩地說,不希望家務事被外人煩擾。老太太探頭,試圖看看宥嫣狀態怎麼樣,無奈被高旭冷冷地擋在門外,隻好勸他們有事好商量。
高旭不耐煩地說“知道了”,重重關上門,去浴室洗了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像模像樣地去上班。宥嫣到現在都不知道那晚,他在哪裏,跟誰一起,做了什麼。高旭不想交待的事情,別人甭想從他嘴巴撬出東西來。
宥嫣報過警,但是警察來過之後勸和幾句就走了,他們都以為夫妻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的。她申請訴訟離婚,仍然被勸和——人們太愛做和事佬了。那時候還沒有反家暴法,第一部一直到2016年3月1日才正式實施。
這一晚,她怎麼都睡不著,是否離婚在她腦海裏不停地盤旋,她害怕這個決定,真的做出來了,孩子就隻能在爸媽中間選擇一個,而她那麼小,根本就沒有選擇的能力與機會。幹脆這個孩子也不要了,不要讓他一出生就生活在單親家庭,也不用看到殘暴的父親和懦弱的母親眼淚汪汪。
此時懷孕已有二十周,小家夥已經學會拳打腳踢的技能,這讓她意識到,她正在考慮將一個鮮活的小生命扼殺在腹中。如此殘忍,和高旭有何區別?最終,她選擇暫時隱忍。
有一天,他衝到她和同事麵前,黑著臉將她拉走,一路沉默無語,直到家裏,才嚴肅地警告她不要在學校勾三搭四。她深感莫名其妙,問他哪裏看到她勾三搭四了。兩人越吵越凶,氣急敗壞的他揮手就是一拳。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落荒而逃,一整天都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