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宿野跟著時綠的車,看到她離開寺廟後,又在祁城一中附近停留了一陣。
她沒下車,應該隻是坐在車裏,看著他們曾一起待過六年的學校。
許宿野把車停在光禿禿的懸鈴木下,調整了座椅靠背,手臂隨意搭在方向盤上,也遠遠地看向祁城一中。
現在是寒假期間,學校附近幾乎沒什麼人,連賣部和早餐店都關門了。
校門兩旁是被門衛鏟起來堆在一起的,髒兮兮的積雪。
東邊是一排文具店,書店,再遠一點有個超市,他以前經常去那裏給時綠買零食和日用品。
西邊則是奶茶店,快餐店。時綠愛喝第二家的檸檬水,半糖加冰。
現在這些店都大門緊閉,門口的雪也無人清掃。
祁城一中的這段記憶,對於時綠來意味著什麼,許宿野並不清楚。
但是在他眼裏,這是他人生中最懷念的一段時光,也是他和時綠之間距離最近的時候。
後來,他去祁大,她突然出國,他們漸行漸遠。
不隻是空間上的距離,心上的距離也是。
中學那段時間,他基本上能猜出時綠在想什麼,現在卻完全捉摸不透了。
下午三點鍾,他突然接到時綠的電話。
許宿野升上車窗,車裏瞬間安靜下來。
他看了眼前麵那輛黑車,滑到接聽鍵。
“你在公司嗎?”時綠問。她聲音平靜,辨不出喜怒。
“嗯。”
“今幾點回來?”
“七點鍾左右。你回家了嗎?有沒有吃午飯?”
“知道了。”
時綠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完就掛斷了電話。
許宿野正想著,時綠為什麼突然打電話問他幾點回家。還不等他想明白,餘光就注意到前麵的車開始移動。
為了不讓時綠發現異常,他特意等了十幾分鍾才跟上去。
開車回去的路上,時綠給雲三冬打了個電話。整
車窗緊閉,手機連接了中控台,車內除了汽車平穩行駛發出的聲音以外,隻剩下“嘟嘟嘟”的提示音,一下又一下,很有節奏。
雲三冬可能正在忙,沒接到這個電話。
響了七八聲之後,時綠的手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幾下,掛斷電話,沒再繼續打下去。
她平靜地直視前方道路,微微歎了口氣,不免覺得遺憾。
跟出去一段路,許宿野發現,時綠的車正在往雁來雲灣的方向開,應該是要回家。他微微鬆了口氣。
正好助理給他打電話提到接下來的會議,顧不上吃飯,他先回了公司。
開完會,許宿野回到辦公室,坐在電腦前處理事情。
雖然手頭有一大堆急事要處理,但他怎麼都靜不下心,從剛回到公司起就心悸得厲害,心跳過速。這種感受有點像是睡前喝多了咖啡,整個人都處於過度緊張興奮的狀態。
這種情況很少見,十分不尋常。
許宿野咬了支煙,偏頭點燃,然後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總裁辦位於整棟大樓的頂層,視野極佳,能清楚地看到附近一圈的寫字樓和樓下的車流馬龍。
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轉向雁來雲灣的方向,停住。
想到自己這兩個時莫名其妙的心慌,就像是在暗示什麼。
許宿野沒了繼續看風景的興致,摁滅剛點燃的煙,回到電腦前坐下。
他沒有打開工作頁麵,而是調出了家裏隱藏的監控。
幾個攝像頭都看了一遍,卻沒看到時綠的身影。
是出門了嗎?
許宿野看了下她手機和車的定位,都在家裏。
他皺起眉,立刻撥通她的手機。
臥室厚厚的窗簾緊閉,屋裏光線昏暗。手機屏幕忽然亮起,讓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手機的位置。
許宿野就那麼看著監控,等到撥出去的電話自動掛斷,也沒看到時綠來接。
家裏唯一沒裝監控的地方,就是浴室。
也許時綠是去洗澡了,許宿野這麼想著。
他又隨意地看了看家裏其他地方的監控。
外麵傳來敲門聲,還有助理問詢的聲音,許宿野正準備關閉監控,喊外麵的人進來。
關閉之前,他注意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剛才他總覺得哪裏奇怪,這次仔細一看,才發覺——
儲物間的櫃子門開著,裏麵少了樣東西。
時綠買來的那箱工具不見了。
許宿野瞳孔放大,腦海中“嗡”地一下,劇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
他立刻起身,由於動作幅度過大,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跌倒。幸好他及時撐住辦公桌,穩住了身形。
許宿野關上監控,拿上車鑰匙就出了門。
“許總,王總剛才聯係我們那批芯片……”門剛一打開,為了節省時間,助理直接了正事。
“回來再。”許宿野留下一句話,就匆忙乘坐電梯下去。
助理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這麼著急,滿頭霧水,隻能先回自己辦公室等著。
抵達負一層的地下停車場,許宿野坐上車,立刻腳踩油門,開出了停車場。
從公司到雁來雲灣的距離並不遠,平時隻需要十幾分鍾就能到。可今這段路卻顯得格外漫長,漫長到讓他恐慌。
年少時深埋在記憶深處的恐懼翻山倒海般湧上心頭。
父親剛去世那段時間,隻有他和母親兩個人待在家裏。
辦完喪事,母親整日抱著父親的遺照,不吃不喝。理
那時還在上學的他,不僅要自己做飯,還要照顧母親。
他不是不悲傷,隻是被迫扛起了家庭的重擔,沒資格悲傷。
母親渾渾噩噩,如果他也隻顧著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那他們這個家,就真的塌了。
許宿野一直覺得,雖然父親不在了,但他還有母親,他們一定能把生活過好,好讓父親在之靈放心。
直到有一,他放學回家,喊了半都沒聽到回應。
他覺得奇怪,推開臥室門,就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大片濃稠的血跡蔓延開來,浸透了床單。
暈眩感和惡心感讓許宿野大腦一片空白,瞬間跌倒在地,之後他強撐著走到床邊,顫抖著手指去探母親的鼻息。
還好,還有呼吸。
他趕緊撥打了急救電話,親自送母親上了救護車。
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許宿野隻好先辦了休學,每都待在家裏。
可他連睡覺都不敢睡得太沉。曾經有一次,他隱約聽到家裏有異樣的動靜,隻是實在困得睜不開眼,就想著再躺兩分鍾再去看。
結果突然“哐當”一聲,傳來利器砸在瓷磚上的聲音,讓他瞬間寒毛直豎,睡意全消。
年幼的許宿野曾經哭著抓住那柄刀子,鋒利的刀片割破他的手心,黏膩的紅色濃烈地散開,濃鬱味道令人作嘔。
“媽,你振作一點,我已經沒有爸爸了,不能再沒有你了。”
“你還有我,你別再這樣了好不好?”
最後他等到的卻是一句:“你有什麼用?我寧願死的人是……”
母親沒有把剩下半句話完,但他已經知道她要什麼了。
寧願死的人是他。
如果死的人是他就好了,如果他能替父親去死就好了。
許宿野那時忽然發現,他很沒用,誰也拯救不了。
他救不了父親,也無法替父親死去,拯救母親。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最親近的人離他而去。
從前是父親,母親,現在是時綠。
是他做得太糟糕了嗎?為什麼他們都要離開他呢?
許宿野眼皮一直在顫,嘴唇發白,強撐著開回雁來雲灣,一下車就直奔電梯。
看著電梯裏的數字逐漸上升,他心頭那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