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山又開始後悔,他不該對韌子說這樣的話,盡管是實話。對韌子說謊,又有什麼所謂呢?韌子又不懂得分辨,還能聽假話聽得很開心。
顧曉山也明白了,自己最不希望韌子不開心。
在這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是短信解救了這一刻的靜默。律師給顧曉山發來了信息,請他去簽署文件。顧曉山將麵湯飲盡,說:「謝謝。」說完,顧曉山便離開了。
方便麵的香氣像是這憂愁一樣,非常廉價,又濃鬱,關著房門是久久不能散去的。像是想散心一樣,韌子也選擇了獨自出門。但又和一般散心散步不同,韌子並非是走得漫無目的地慢行。他是有想去的地方的,是老爺子發給他的新聞簡報裏的地點——夕陽下如同琉璃的一片海。
那兒風景如畫,是個勝地。也許因此,自詡為浪漫主義者的唐果果選擇此地抱著兒子自殺威脅丈夫。也是因出於對這景色的愛,唐果果在這個靠海的地方建了自己的豪宅,以此為家。韌子忽然想看看那片海是怎樣的。從唐果果的豪宅側門去可以到達景色最佳的渡頭。
夕陽散下金光,此刻是最佳的賞景時刻。
在韌子來到之前,已有另一個賞景人來到了。在簽署完相關文件後,律師告訴顧曉山,他隨時可以回去本市了。顧曉山也知道,便叫徐芸芸訂好明天回去的票。他也不想在此處久留,然而,臨別之際,他又忍不住故地重遊。穿著白襯衫的他,站在浩瀚的海洋,竟顯得有些清瘦。脆弱而渺小,讓後麵來到的韌子幾乎無法認出這個是他印象中堅不可摧的小山哥。
夕陽將風變得有些熱。韌子的臉龐發燙,正想呼喊出小山哥的名字時,卻見顧曉山忽然脫下上衣、鞋襪,往層層疊浪的海裏躍去。韌子大驚失色,不假思索地衝了過去,甚至也不記得要脫去鞋襪,就跟著躍入了海中——在浪花撲打而來的時候,韌子才發現,自己不但忘記了脫去鞋襪上衣,更忘記了顧曉山當年是本市青少年百米自由泳比賽冠軍,最重要的是忘記了自己遊泳考試不及格的事實……
韌子不但當年遊泳不及格,現在更是長期缺乏鍛煉,是剛落水就冬瓜一樣沉下去,都來不及「嗚呼哀哉」!反而是顧曉山徜徉在水流之中,沉浸在與回憶揮別的情懷裏,卻驀然發現身後有個人掉了下來。他也來不及感懷身世了,回身把落水者撈起,當到了淺灘,他終於看清對方那張煞白的臉時,他自己的臉也煞白起來:「鬱韞韌!」他幾乎是用吼的,咬牙切齒,但牙關又打起顫來——好像很冷一樣,但也不應當,這原是炎夏。
韌子似乎被吼醒了,微微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裏夕陽下沾著水汽的顧曉山像是神仙一樣,韌子臉紅耳赤,口齒纏綿:「你……你是……你就是阿圖羅梅裏諾博尼特茲……」「什麼?」顧曉山沒聽清這句話,便湊近了些,想要更聽明白,但韌子又暈過去了。顧曉山又急又氣又難過,死死盯著韌子那張臉,那肌膚白得似要透明了,頸脖的血管淺藍淺綠的很明顯,叫顧曉山的一顆心要碎成一百顆。
韌子醒來的時候,手背上連著點滴。點滴旁邊坐著顧曉山,顧曉山身著黑白,臉色肅穆,韌子差點以為自己被「瞻仰遺容」了,拍了自己的臉頰兩下,覺得是疼的,才說:「我還活著?」顧曉山冷笑:「你還知道這是要死人的!」韌子理直氣壯:「你不也知道?你為什麼要跳海?我可擔心了!」顧曉山聽著「我可擔心了」這個幾個字,真的極氣惱又無奈,最後隻得給韌子掖了掖被角,道:「哦,我可是遊泳冠軍。」韌子理不直氣也壯:「那也不能跳海!」顧曉山見韌子中氣十足,一顆心也算定下來,便有餘力反諷:「哦?你這個遊泳白癡也能跳,我是冠軍反而不能了?」韌子無言以對了,想了半天,便服軟了:「那咱們以後誰也不跳了,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