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知眼睜睜看著爸爸咽氣,受不了打擊小產,又一條人命,難道還和你無關?”孟紹軒說到這裏,隻覺心間銳痛難當,當初知知和他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眼底並不曾有一滴眼淚,她語調輕柔隨意,就像是在講和自己無關的旁人的故事,但他聽後,卻是徹夜難眠,心如刀絞。
他知道她和二哥的過去極其不堪,但卻不曾想到會是這樣淒涼悲慘,任是多年過去,他聽她雲淡風輕的講述,都還會忍不住的心酸,再想當年,在那般大雪紛飛的漆黑冬夜裏,她和爸爸被孟家人趕出家門,在扯絮一般飛揚的大雪之中眼睜睜看著最疼自己的人咽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掉,這樣的傷痛,恐怕比割皮剜肉還要難以承受。
他隱約知道當年二哥待她的不好,也風聞一些舊聞,說是孟家對她刻薄,可他從來不知,她竟是承受了這樣大這樣深的傷害。
他一番話說完,卻見孟紹霆默然而立,斂首不發一言,而眉心卻是鎖緊,他的唇繃的很緊,隱約的,孟紹軒看到冬日的暖陽穿透窗戶落在他的身上,金色的光影氤氳他冷硬的剪影,竟是帶著七分寥落。
“二哥,我叫你一聲二哥,也不枉我們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你傷她到體無完膚,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她?”
孟紹軒擔心靜知,心底雖恨極了那人,卻還是勉力逼迫自己先退一步。
孟紹霆緩緩的抬起頭來,他冷毅的臉上竟是泛起一絲暗嘲的笑意,目光轉動,落在靜知身上,停留許久,他才緩緩的挪開,想要說話之時,卻發現嗓子裏火灼一般堵的難受,他壓抑低咳一聲,方才緩緩說道:“聽你說了這些,我更是不能再放開她,既然我已經傷她到這樣無法挽回的地步,不如從此以後讓我補償。”
“孟紹霆!你——”孟紹軒聽他這般無恥,不由怒的目呲欲裂,他狂亂的掙紮,想要從那些人的束縛之中掙開,卻隻是將自己弄到狼狽不堪也掙不開分毫。
“帶紹軒出去。”孟紹霆硬下心腸,潛意識裏,他想要回頭看她一下,卻不知為何失了勇氣,牙關有些發酸,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那些抓痕猶在火燒一樣的疼,可這些疼卻壓不住心裏的亂。
那些過往,他一無所知,他在美國和曼君過著平靜安詳的日子,卻不知道她在承受這樣致命的打擊。
這是超出於他想象的事情,他是連想都不能想到,五年前的事情真.相和他聽到的一切,竟是南轅北轍。
他眼看著孟紹軒被拖出去,口中猶在大罵,他雙目赤紅,手指扳在門框上死都不肯放開,安城有些驚懼的看孟紹霆的眼色,見他沒有叫停的意思,隻得一使眼色,讓人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方才將他推到門外……
“靜知……靜知……”孟紹軒的聲音嘶啞而又痛楚,原本躺在沙發上的靜知,漆黑的眼珠忽然一轉,她眨眨眼,有一行一行眼淚滾滾而下,房子裏沒有別的人了,隻有他背對著她而站,距離不算遠,卻也不近……
她試探著挪了一下.身子,雖是身上如同車碾過一般痛的厲害,但卻還有力氣,靜知微微的偏過頭,淌淚的眼睛望著門口,她看不到紹軒了……如果她死了,他會恨她嗎?
可是誰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靜知一笑,閉上眼睛,她轉過臉去,走廊裏紹軒的聲音漸漸的小了,她感覺到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暖暖的,睫羽輕顫間,她緩緩睜開眼簾,透過窗簾的縫隙,她還看到滿天飄浮的粉紅氣球,樓下是她開啟幸福的殿堂,但她沒有機會走進去了。
命運如此無情,就將她鎖在門外一步之距不得入內。
紹軒,要是人有下輩子的話,你得先找到我,別讓人再搶先了,然後也像這一生這樣,霸道一點,壞一點,把我搶走禁錮在你的身邊……
靜知忽然坐起來,她竟是極快的起身,纖細的身子仿佛是一瞬間,就從沙發這裏奔到了窗前……
孟紹霆一聽到身後的動靜,急忙轉過身來,卻為時已晚,他隻看到一抹飄拂的白色身影從眼前閃過,下意識的向前幾步想抓住她,手卻抓空,他眼睜睜看她豁出一切般扯落厚厚窗簾撞到窗戶的玻璃上,鮮血立時就湧了出去,砰然的巨響像是砸在他的心口上,讓他一時之間呆如木雞,動彈不得。
那麼結實的玻璃,竟是硬生生被她撞裂了,透明的玻璃像是蛛網一般裂出血紅的縫隙,她的鮮血,像是美.豔的朱砂在暖色的陽光下泛出詭異的光芒……
孟紹霆牙齒止不住的顫抖打架,他全身如墜冰窟一般寒洌徹骨,那個女人,就那樣不顧一切的用她的生命來對他作出回答,他碰了她,她寧願死來反抗……
靜知的身子像是破敗的一團白布被人扔在窗子上一樣,緩緩的滑了下來,鮮血從她額上的血洞裏汩汩淌出,她下滑的時候就在玻璃上拖出一道濃稠的紅線,直到最後,她一臉一身的血,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靜知撞到玻璃上的時候,孟紹軒正被人挾持走到樓下,那一聲沉悶的巨響,驚動了樓下所有人。
孟紹軒怔仲的抬頭看上去,璀璨的陽光下,他清晰的看到一抹嫣紅,她的臉蒙了一層的血,若隱若現的看不清……
“靜知,靜知啊……”他忽然發瘋了一樣喊她的名字,趁那些人發.愣的瞬間竟是掙了出去,他跑了幾步,忽覺眼窩周圍一陣一陣刺痛,無數的光斑在眼前不停的跳躍,忽而是雪白,忽而是豔紅,孟紹軒爬起來,眼前卻是陡然的一黑,雙眼如同針紮一般劇痛無比,而腦子裏亦是像是被人捅進去了幾根銀針在他頭顱裏翻攪,孟紹軒使勁的睜眼,眼前卻還是一片的漆黑,他失去了方向,跌跌撞撞的摸索著向前跑,有人追上了他,將他的雙臂死死的扭住,他聽到紛遝的腳步聲,還聽到詩詩的尖叫,喬子錫的怒罵和質問,但偏偏沒有靜知的聲音……
“靜知……靜知啊,你在哪裏?”他在漆黑的視線裏摸索著,亂糟糟的人群,亂糟糟的哭鬧和咒罵,他腦子裏疼的厲害,他不想聽這些,他隻想去看看他的靜知,她怎麼這麼傻,怎麼就這麼傻……“混蛋,混蛋,他.媽.的混蛋!!”喬子錫暴怒的跳腳,他絲毫不顧風度的衝上去,見孟紹霆懷裏的靜知已然變成了血人,又見孟紹軒這邊境況,心中已經知曉了大半,他一步衝上去,揮拳揍向孟紹霆,“你是不是人!人家都結婚了,今天是婚禮!你他.媽.的是畜.生啊!”
孟紹霆雙手抱著靜知,躲無可躲,硬生生被他這一拳打在眼窩上,他悶聲後退一步,卻還是將靜知的身子抱緊,眼睛那裏痛的厲害,還似出血了一般,他雖狼狽,卻還是勉力讓自己站住,眼角餘光看到安城過來,不覺開口說道:“你要想打,改天讓你打個夠,但現在我要送她去醫院!”
“呸!輪得到你來送?你他.媽.的算個什麼東西?孟紹霆我素日裏敬佩你,今天才知道我喬子錫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喬子錫搶上前要奪靜知,卻被安城一把攥住手腕,他跟在孟紹霆身邊十幾年,一身功夫非常人可比,雖然喬子錫自幼也學了防身術,但根本不是安城對手,他隻毫不用力一捏,他竟然感覺自己骨頭都要碎了一般,額上簌簌冒出冷汗,身子也不由得軟了半邊……
“少爺,您帶傅小姐走,這裏有我。”
安城對孟紹霆示意之後,恭謹開口說道。
孟紹霆微微點頭,也不及多說,隻交代了一句:“完事給以桀打個電話!”
何以桀是A市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的事情他們雖然有錢卻需要門路來幫忙擺平,要不然鬧出去,與誰臉上都無光!
“我知道,二少放心。”安城點頭答應,反手拗住喬子錫的手臂將他拖開:“喬少爺,這是孟家的事情,您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我CAO!有種你放手,看我不廢了那個混蛋!”喬子錫氣的臉色漲紅,爆了粗口大罵……
安城不答,但眼底明顯閃過慍怒,手下微一用力,喬子錫嗷的慘叫一聲,再也罵不出來……
林詩看著靜知渾身是血被抱走,又看喬子錫被人摁住一臉狼狽,而紹軒亦是昏了過去,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去追靜知還是留下來……
遲疑間,見孟紹霆已然抱著靜知上車飛快離開,而喬子錫這邊呼叫的慘痛不堪,林詩心疼,咬咬牙,終究還是沒有追出去。
她額上纏著厚厚紗布,紗布上隱約的有點點紅梅。這樣一來,好似她的臉看起來更小了,兩彎眉像是遠山黛,緊閉的眼睫是黑漆漆兩彎弧線在白皙的臉上映襯分明,一張小嘴在昏睡之中依然緊抿著,她安靜的睡顏恍若是秋日月下的池水,靜謐而又澄澈,麵色皎皎如玉隻是略帶了一層慘白,豪華病房裏非常的安靜,隻有那些儀器在滴滴答答的響著……
天色暗的很快,方才窗外還像是五顏六色打翻的顏料桶,而此刻陽光卻已經沒入了雲中,隻在雲朵的周邊鑲上精致的金黃絲線,勾勒出萬千動人的姿態,病房裏沒有開燈,臨窗站了一人。隻看到他的背影,是頎長而又秀挺的,窗外的微光將他的周身映襯的有些朦朧,半低了頭,一手撐在窗台上,一手卻是無意識的在窗戶上一下一下的劃著,那一隻滑動的手,精致修長,紋路整潔而又幹淨,再向上看,就看清那人眉眼。
眉是長眉,飛揚入鬢那一種,眼睛很黑很深,總是看不到底。左眼帶了傷,卻不顯狼狽,反而添了幾絲狂放和匪氣。
但此刻,他眉卻皺著,眼底有些微的掙紮。
明天就是婚禮了。
在夏威夷那邊,沈曼君還在等他,但他一點都不想去。
以前就不想,卻還能找幾個理由逼著自己去,現在,他在窗子前站了一個下午,想了數十百個理由,卻簡單的被一件事情推.翻。
她未曾醒來,他不忍走。
想到她,就轉過身去,放輕了腳步走到她的床前,她下頜尖巧,弧線極美,卻有些過於消瘦,兩腮失了豐.盈,有些微微的凹陷,他伸手比了比,他一個巴掌幾乎就遮住了她的臉。
心口就有些疼,牙齒咬住舌.尖,有生澀的疼痛,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的抓痕,極深,卻止了血,結了薄薄的血痂,他臉上也有幾道抓痕,更多的卻在脖頸和手臂上,動一下,就疼的難受。
他卻是沒有一絲絲的惱,看著她的眼睛盛了溫柔。
白天抱住她在車子上的時候,他的手掌丈量了她的身.體,比起五年前,瘦了足足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