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漸亮起來。
白清顏趴在地上,心中一片恍惚。他看到不遠處,什麼東西擱淺在雪地上,閃著深沉濃鬱的紅。過了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他的血。1
他身下湧出的熱血漸漸冷卻,大灘大灘凍在雪上,成了刺目的紅。
這時,白清顏聽到車門再次打開,知道紀寧出來了。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自己麵前停下。白清顏抬眼,是一雙帶著馬刺的黑馬靴。
哢嚓一聲輕響,白清顏看到他的血結成的冰,被踩碎了。
紀寧身上還穿著那件純黑鬥篷,上麵濃密的軟毛在白清顏眼前一掠而過。白清顏知道,紀寧要走了。他不顧一切地伸出手,手指抓住那毛皮。
紀寧停下了腳步。
“做什麼?”
“紀……將軍……咳咳……”白清顏抬不起頭,一張口,嘴邊的冰雪嗆進喉嚨,咳得他兩頰泛紅。可他一雙手緊緊還是攥住紀寧的下擺,指節都透出青色,“……已經……咳咳……是早晨了。”4
紀寧一聲不吭。
“我已經……咳咳……跪了一夜……昨天你答應了我,那禦寒的……咳……衣物……”
“白清顏,我答應了你。”紀寧語氣平靜無波。“可十年前,你也曾答應過……”6
他聲音漸小,後麵的話被寒風卷進空中,誰也聽不清楚。他突然蹲下,將白清顏握著他鬥篷的手緊緊攥緊,力氣之大,仿佛要把那人的骨頭也一並捏碎似的。
“白清顏,你告訴我,你是什麼人?”
“我……”
“你說——你到底是……什麼人?”9
“我是玉瑤的皇子。我是玉瑤的戰神——我是玉瑤臣民的守護者。”
紀寧目光閃動,幽暗無波。片刻,他又問道,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我一輩子……都隻能為了他們而活。”7
紀寧看著他。慢慢地,唇上獰出一絲笑意,
“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隻不過今日,算是終於說出來了。”
“……”
紀寧大笑起來,狠狠將白清顏的手甩脫,猛然站起身,大步向前走去。白清顏再伸手,卻沒能抓住他。
但突然,耳邊的腳步聲又停下了。一陣窸窣,那黑色的毛皮鬥篷砸在白清顏身上。純黑的皮毛覆蓋住他的臉,卻沒有帶來一絲暖意。
“你昨日糾纏我到今日,也不過是為了這個。說到底,是為了他們而已。”3
沒有一刻停留,那雙馬靴毫無留戀地走開了。沙沙的腳步聲已經聽不到了,白清顏才算是勉強爬起來。手腳都凍得僵硬了,一個踉蹌,他再次摔在雪裏。可他狼狽地爬起來,根本顧不上擦一擦臉上的雪水,就緊緊抱著那鬥篷,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囚籠奔去。8
卻在轉角處猛地刹住腳。
他幾乎已經到了。拚盡全力,帶來能夠保暖的鬥篷——卻依舊太遲了。
囚籠裏,一個看守正將一個瘦弱的女孩往雪地裏拖。那女孩頭上紮著一對紅繩,此刻沾滿泥漿。她頭向一邊歪著,緊閉雙眼,像是睡去了。可那青紫的臉色,卻讓白清顏眼前一暗,手中鬥篷幾乎跌落地上。
撕心裂肺的哭嚎從囚籠裏傳來。那母親不顧一切地撲過去,被看守一腳踹在一邊,鎖上了囚籠門。她爬起來,滿臉都是血和著眼淚,衝到木柵旁拚命伸手,想抓住女孩的腳腕。
白清顏僵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他看到那個看守一棍子抽在她母親手上,用力拽出女孩的腳。然後拖著這小小的屍身從自己麵前過去,一路走遠了。
看守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拖痕。這是一個小女孩,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一陣風刮過,這痕跡也很快變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