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呲噔兒”一聲到了終點站。
小區像整個兒地浸泡在黑色的墨水裏，漆黑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到了！”餘生兩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抓起皮箱和路末就向外奔去。
餘生轉開房門：“奶奶，我又回來啦！”
奶奶從廚房搓搓手走出來，笑盈盈地接過皮箱：“回來好啊好啊，誒你是生生的同學吧。”
路末微微點頭：“嗯，您好。”
“都別站著了，來來，”奶奶扶著路末後背，另一手拉著餘生，“快進來坐！”
奶奶讓他們進屋，又轉過頭麵對餘生：“生生啊，你爸媽在公司加班，這幾天就不回來。明天奶奶也要回一趟老家看看你千姨。你要好好照顧你同學啊。”
“我知道啦！”餘生想著先去臥室放行李：“你先坐會兒，我收拾好就出來。”
“好。”路末被奶奶招呼坐下。
奶奶洗淨蘋果、梨，又將西瓜、芒果削好成塊，擺好盤端來客廳：“生生同學啊，來吃點水果吧。”
路末直起身，連連點頭：“麻煩了。”
“不麻煩，”奶奶笑開了花，“生生同學，你們是一個班的嗎？叫什麼名兒啊？”
“是的。”路末神色溫和，“我叫路末。”
“路末……這名字好，”奶奶慈愛地看著他，“路路同學你第一次來我們家，也沒什麼可招待的，一會奶奶就去給你們做一桌好吃的家常菜！”
“嗯。”路末依舊寡言少語，眼神不時向餘生臥室瞟著。
奶奶察覺到，便笑著問道：“路路啊，你和生生在學校怎麼認識的啊？”
路末閃躲一下眼神。他猛然想起來尷尬的初次見麵，不禁扶額失笑：“在宿舍……”
奶奶聽完開懷大笑起來：“你們兩個小家夥可真是不撞不相識啊。”
“是啊。”路末朝著他的臥室微微笑著。
奶奶笑著拉出茶幾下方的抽屜，戴起老花鏡，又拿起桌上的《活著》，細細看起來：“路路啊，電視你自己看啊。奶奶也不知道你喜歡看哪個頻。對了，你在我們這邊，和家裏人說清楚了嗎？別讓他們擔心……”
路末沒聽完下麵奶奶說什麼，他瞬間收起笑，又長又卷的黑發遮住了他雙眼的寒光。
奶奶雖不敏感於此，但也注意到了：“路路啊，你家裏人……”
“不用的。”他眼眉下垂，“他們……才不管我。”
他們又怎會管我。
路末內心深處的那個被禁錮的世界此刻正縛滿枷鎖，拖在地上噠噠響起……
他最快樂的時光，是在沙灘上度過的那幾天。
他卻隻記得零星碎片：已經記不得母親的樣貌，隻看見她高高舉起一個竹蜻蜓在前麵奔跑著，紗裙裹著海風快要被掀起，笑聲玲玲。
父親在後麵追逐著，那是父親在路末記憶中穿得最不得體的一次。冷風爭先湧進他的泳褲，而他卻惦記著輕輕向下拽著母親的紗裙。
小時候的他敞開笑著，雙腿勾在父親脖上，兩手伸向天空天真地想抓白雲。
然後母親走了，父親來了又去，他哭了。
那一幕幕都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裏，因為……那是最後一次見母親。
自那以後……自那以後，再不見母親的蹤影，父親如同變了一個人。對他不再百般寵愛和寬容，稍犯錯誤便會鞭撻伺候。
後來，自己還莫名其妙多了個哥哥……
這就是家，一個可有可無，可笑可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