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他旋身疾跑進屋內,不多時便就出來,手裏端著一盆快要滿溢的髒水,不分三七二十一,揚手便就朝著老頭招呼過去,裏頭還有不少藥渣子,糊了老頭一臉。藥童跺了跺腳,往他臉上又狠狠呸了口,轉身回去了。
薛延就站在三步遠之外,看了整個過程,阿梨靠在他背後,呆呆地眨眼。
老頭倒是沒什麼別的反應了,抖抖衣擺又坐下來,抹了把臉,又將沾著藥渣的指尖放到鼻端嗅了嗅,緩聲道,“馬蹄大黃,桃仁,紅花,赤芍……咦?這是墮胎藥啊?”
外頭昏暗,老頭的胡子又太長,擋住了嘴唇,阿梨根本分辨不清他在什麼,隻覺得這人有些神神叨叨,卻不像是個壞人。他眼神清明透徹,這是再怎麼髒破的外表都擋不住的。
薛延站在原地思索了會,低頭與阿梨道,“咱們先不看大夫了,回客棧去,待雨停了,再換一家。”
他不知道那個老頭到底是神通廣大還是裝瘋賣傻,但是無論如何,他是不敢讓阿梨承受萬分之一的風險的。這樣的醫館,不去也罷。
阿梨頷首答好,但眼神卻一直盯著門口的老頭,她躊躇了會,輕聲道,“要不,咱們給留點錢罷?現在時景不好,怕是也沒哪家願意施舍飯了,咱總不能見死不救。不知底細的人帶回去太危險,留些錢還是可以的,也算是做善事了。”
薛延自然不會逆了她的心意,他從袖裏掏出錢袋子,數了數裏頭還剩八錢銀子,幹脆盡數扔給那個老頭了。
老頭詫異睜開眼,打開瞧了瞧,指著自己鼻子問,“給我的?”
薛延難得耐心,“嗯”了聲,道,“自己拿去買些吃的吧,再尋個破廟去睡,別在這裏看人眼色了。現在糧食貴,你可別吃太好的,要省著些花。”
老頭眉開眼笑,連連答好,還誇讚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旁邊的姑娘瞧著麵相也好,都要大富大貴的。”
薛延樂了,別人他怎樣他都不在意,但誰要是誇阿梨了,薛延就高興,彎唇道,“你還是個全才呢,會聞藥材,還會算命。”
老頭,“我是個大夫,醫術好得很,人家都叫我神醫,你信不信?”
薛延半真半假道,“信啊。”外頭冷,阿梨被凍得打了個哆嗦,薛延不再耽擱,揮揮手和老頭道了別,而後便撐傘回了家。
去時要半個時辰,回來熟門熟路,隻需兩刻鍾。客棧還是冷冷清清的樣子,為了省燈油,沒點幾盞燈,顯得有些屋內昏黃,胡安和正趴在桌子上拉著阮言初研究話本,元稹的《崔鶯鶯傳》。
這些日子,無論他怎麼賠禮道歉,殷切討好,韋翠娘就是不搭理他,胡安和悶悶不樂,但仍舊積極尋求著解決的方法,靠著自己弄不贏,就想從書本中汲取知識。
他對這方麵沒什麼涉獵,又不好意思自己看這種女兒家的雜書,非要拉著阮言初一起。
兩人一起看了半本,胡安和本來興致勃勃,後來便就越來越鬱悶,低低道,“我就納了悶了,張生那麼不要臉的一個男人,除了有點才華,又是個白臉,其餘還有什麼好的,為什麼鶯鶯就偏偏能看上他。我也會讀書,我也長得白,翠娘怎麼就不正眼看我呢?”
阮言初輕聲道,“韋姑娘又不是崔鶯鶯,她們一點都不像。”頓了頓,他又道,“若不然,你去看看《北宋誌傳》?那裏的穆桂英和韋姑娘有些神似。”
“……”胡安和,“可我也不是楊宗保啊。”
薛延大步從門口進來,收起傘放在一邊,又抬手抹了把發上的雨水,衝著胡安和道,“你可別糟踐楊宗保了,趕緊去找二要兩碗薑湯,再要桶熱水來。”
胡安和從書裏抬起頭,驚訝瞧著他們,詫異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大夫什麼了嗎?”
薛延拉了椅子讓阿梨坐下,又檢查了遍她哪裏有沒有淋濕,見一切安好,才有空搭理胡安和,“還沒去。”
……那你們一早上折騰著去做什麼了?胡安和腹誹,但嘴上不敢問,趕緊去後院尋二。
見他終於走了,阮言初趕緊將那本書給合上,推到一邊去。
薛延喝了口茶,四處看了圈,沒瞧見結巴的身影,問了句,“順子呢?”
還沒等阮言初回答,結巴就噔噔噔地從門外跑進來,一臉驚訝道,“哥哥,外頭來了個叫花子唉。”
薛延愣了瞬,急忙出去看,那老頭果真坐在房簷底下,正樂嗬嗬地數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