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線的話不能當真,那是燈泡俠和藝術家串通好了搞的惡作劇;那些藍光,嗯,莫名其妙也是一種妙!
隻是,今天確實有些不同。
伴隨著幹燥的核桃仁在嘴裏破碎的哢哢聲,她在腦海裏把今天重新過了一遍,光滑的時間水麵上凸出了三個清晰的波峰:“怪客問柳”、“核桃爬坡”和“電線示警”。
想著想著,她愣了神。
老舅的那句話就像投入水麵的一個石子兒,在腦海裏激蕩出越來越密集的漣漪,漸漸地把那三個波峰都擠到了一邊。
我是被老舅扛回來的,繈褓夥伴是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已經成器,現在威嚴肅穆地蹲在老柳樹下,任何想通過那個三岔路口的鬼魅妖邪都會遠遠地衝它幹瞪眼,悻悻地離去。
它是“泰山石敢當”。
我是誰?
……
一個至關重要的疑問句!
好多故事是從一個短短的疑問句開始的,好多人生也是吧。狄小七猜想過,這個世界上第一個關於她的,也是最重要的疑問句是:“男孩還是女孩?”
有個人心裏這麼問過,是媽媽,媽媽最先想知道,也可能是爸爸。當她發出第一聲啼哭的時候,他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在意,夫妻倆一臉欣喜地看著那個醜陋的小東西,過個幾分鍾才會提起:“是個女孩。”“嗯,我的小公主。”
可是,爸爸媽媽的表情在那一刻會不會稍微帶點兒掩飾不住的失望?每次想到這兒,她都要甩腦袋,把接下來的場景甩得亂糟糟的,讓自己不得不想點兒別的,別的一大堆疑問句。
她腦袋裏從來不缺少疑問句。
“我是誰?”
這才是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疑問句吧。
可是,這算是個正式問題嗎?
……
算不算,表嫂最有發言權,她的推理一套一套的。
三年前,狄小七剛來到這個家,隻要老舅不在場,表嫂就會和表哥爭吵,一點兒也不避諱。
表嫂氣呼呼地問:“憑什麼?要收養讓老頭兒自己收養。”
表哥軟綿綿地答:“這個家的戶主是我,不落在咱倆名下,你讓她落哪兒?爹是她僅存的在世長輩,她媽可是我親姨,她可是我親表妹。”
“快別啵啵了,村裏對你這個親姨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你有印象?要不是平白無故蹦出個表妹,你啥時候有這麼個親姨?”
表哥沉默,表明實情如此。
這推理狄小七後來證實過,即使是年長的村民,對她媽媽也鮮有印象。
“你親姨生她的時候五十九,別說五十九,我今年五十二,你有本事再讓我生一個看看?”
表嫂立馬鬥誌昂揚,理直氣壯。
表哥顧左右而言他,有氣無力。
“出生證不都是後來補的嘛,那上邊的年齡不能作數。也說不定就是真的,別人不行,不代表她爹娘不行。”
“那她爹是誰?X。她爹娘現在在哪兒?Y。她是在哪兒出生的?Z。她是怎麼被送去寄養又是怎麼被接回來的?XYZ十七次方的平方根!村裏的姊妹們都定論了,你這個小表妹就是村裏的一怪!”
“怪什麼怪……”
“七十歲的老石匠要領養九歲的外甥女兒,怪不怪?不怪才怪!誰不知道落戶口一路綠燈那都是看老頭兒的麵子,誰敢說他說的不是真的。”
低齡、高輩分的狄小七躋身“村怪Top Ten”可謂實至名歸。
女孩兒到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落戶口,雖然麻煩,村裏還是得辦。
村委給出了合法領養的證明,“狄小七”這個名字落在了表哥家的戶口薄上。
出生證明上父親的名字是狄險升(表嫂說那是“狄先生”),母親的名字是柳二玲(表嫂說那是某種代號,比如六月二十的縮寫),父母的身份證號碼兩欄空白,父親的年齡空白,母親的年齡:“59”——確實不是一個適合生育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