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附上一則訪談錄(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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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艾先生搖搖頭說:“你的感覺真豐富,很多通行的感覺是沒有過程的,隻是迷離的一霎。”

“經曆過那一霎,才會對意識加倍珍惜。”

“‘意識’有個過程,如果隻是一霎,沒有連續性就說不上是意識,隻能是‘下意識’,本能的反應。”

“是啊,我‘下意識’地想保持住那個意識,是那一霎我唯一的動感。”狄小七笑了笑。她知道,和一位愛爭鳴的印地語學者交談一定要謹慎,任何用詞不當都會招致一陣旋風一樣的爭論,要是不小心陷了進去,就會把交談的時間拉得很長。

沙艾先生說:“意識這東西需要大腦的神經元在足夠時間裏保持足夠的活躍,當大腦裏的電和化學反應統統停止的時候,你不會有任何感覺。”

“不錯,我的神經元開始休眠,時間一點點兒地凝固起來,那一刻我不擁有光,也不擁有時間,我的意識告訴我最後一句話:‘這不是結束,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哦,說是一句話是個錯誤的表述,那隻是下意識,因為腦海裏的一句話就形成了電磁波和時間的實體。隨即,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沙艾先生搖頭,重重地敲了敲他的筆,感慨地說:“‘這不是結束,這是一個新的開始’,這句話應該被寫入通行課的講義!迄今為止,人人都隻會學著別人說‘那和死了沒什麼區別’,誰知道死了是什麼感覺?怎麼比較?”

“那麼說也成,隻要記得再加上一句‘隨後我又獲得了重生。’”狄小七笑著說:“我醒來的時候……”

“不,你應該說‘我醒過來了’,因為宇際通行的時間差存疑,在這兒用時間狀語從句會造成敘事的困擾。”

沙艾先生開了句玩笑。

她當然明白,學著他的腔調說:“我醒過來了。無需睜眼,已經能感到其外的光。一棵核桃樹巨大的樹冠緩緩撐開了我的眼簾,那亭亭華蓋遮住了好大一片天空。我看到垂下的累累果實,個頭比家鄉的核桃大得多。

“樹蔭之外是另一棵核桃樹,一棵接一棵,頂著翠綠色的光彩,粗大的樹幹比我見過的最粗的樹幹還要粗上幾倍,它們茁壯地、穩重地站立在一片矮草叢生的野地裏,行列均勻。我的迷離反應在問:核桃林,這裏難道還是我的家鄉?意識馬上回答,不是!

“這片擁有寬闊土地的核桃園,樹與樹之間保持著矜持的距離,且整齊劃一,不像家鄉的樹與樹之間有時過於疏遠,有時過於親密,而且各種樹混亂地分割出一小塊一小塊的地麵,顯得雜亂無章。還有,‘幾人合抱’這個概念在我家鄉是見不到的,而眼前就有好幾棵能達到這個標準……哦,我在啟程的那一刹那見過這些樹,或者說我見過它們的影像,就是它們——我已經來到另一個時間,另一個時空——Zera!”

“河曲穀地的無人區,你馬上就能看到綠屏。”

“是的。慢慢地能夠看遠,我看到田野蔓延,遠處被一片崛起的高坡截至,高坡上植物肆意生長,繁茂濃密,綠得可以形容為:潑墨一樣的濃重。”

“那一刻你留意光源了嗎?”

“沒有,一點兒這個意識也沒有。光被葉子底下的陰影吸收了一半,微微的風在山坡上蕩漾起一片墨綠的波紋。偶爾散落的幾處嫩黃和朱紅,星星點點的,就像綠色光在照顧山坡上其他光的麵子。”

沙艾先生眯了眯眼睛,再睜大的時候,好像她描述的所有色彩也被他的視錐細胞精確地吸收了。

“那裏的美景我無緣得見,我來小香巴拉之後一直待在灰鬆堡,沒趣得很。”

“看景不如聽景,你要是真的到了那兒,就會覺得這時的景隻是一種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