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陌生人(1 / 2)

瑟爾帶了一瓶香椽的陳釀黑馬栗酒(Dark Horse Chestnut),老芬奇的叫法不一樣,“七葉樹酒(Aesculus Hippocastanum)”,那是老人的最愛。

瑟爾半跪下,一把扯掉那個不合適的小麵具,按在手底,俯身把酒放進墓穴,大聲說:“走好,旅途愉快老家夥。聽不著你的嘮叨了,你也聽不著我的牢騷了,我們就這點兒損失。精神點兒,這回醒來你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過去扶了瑟爾一把。

“路上我還得戴上它,每片墓碑上都有雙故人的眼睛,我可不想讓它們看見我新生的皺紋。”瑟爾在大腿上磕打那個笑臉上的泥土,“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下午過去。”

“別等到它照到臉上。”瑟爾指了指日環的方向,戴上麵具離開。

兩個笑臉人拄著鐵鍁,遠遠地站在山坡的另一側。

驪珠還要等兩個人。

一是蒂姆.西蒙斯(Tim.Simons)。

他正走上來,沒戴麵具。年輕的修士相信自己的神,或者他無所畏懼。可以想象那些笑臉人和他擦肩而過時的眼神:他不屬於這裏。

西蒙斯比驪珠高不了多少,金發,湛藍的眼睛,橢圓臉被凍得通紅,他抱著羊皮封麵的厚書,薄嘴唇微微顫動,晨風送過來埋進領口的默語,“某日,或以為異樣,或以為如常……無人生而為其自我,亦無人為其自我而逝……*①”

修士沒說什麼特別的話,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黑袍晃著碎步返回。

二是昨晚最後一個走進霊堂的陌生人。

老者把皮袋墩在地上的時候,驪珠正裹著氈毯打盹。他趕緊站起來,還以為陌生人找錯了投宿的地方。

除了戍衛石的光,隻有這裏燈火通明,可這是守霊人的光,保護亡者不受夜霊侵襲的光,這裏不是驛館或者酒肆。

老者風塵仆仆,皮袍上帶著風的寒意,皮靴因為濕黏而厚重不堪,皮袋和手杖也沾滿了雪泥,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讓驪珠感到驚奇:陌生人不是錯過驛館的旅客,而是來自遠方的撫霊人。

“我來晚了,芬奇曼家的孩子。”

驪珠愣了一下,這句話不是衝他說的。陌生人也上了歲數,卻不足以這麼稱呼七十三歲的亡者。讓他驚奇的還不止這個。

“你沒等到這一天,真是遺憾。如果不是為了一段記憶耽擱了幾天;如果我沒失去坐騎——你們雙河人說得對,‘不讓馬兒熱身就甩鞭子的莽漢是良駒的噩夢’;如果你再堅持幾天,或者……如此等等。遺憾,人生總是一個遺憾連著另一個遺憾。我辜負了你父親的囑托,請代他接受我的道歉。”

頷首之後,陌生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其他地方,目光留在左壁,木釘上交叉架著兩把鐵劍,他過去取下一把,掂量了掂量。

驪珠看著,沒有阻止。

陌生人看他第一眼,“孩子,你是?”

驪珠輕聲回答:“我是他的徒弟,他的……守霊人。”

“哦,”陌生人沒露出什麼異樣,“他是怎麼死的?”

“他老了。”

老芬奇的最後一年老得比驪珠成長的速度還要快,那次中風之後,井型拐杖用不上,連手指也舉不起來,這半年就是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少年、看著天花板,在口角流涎的沉默中等待睡眠的來臨。

可憐的老人,終於在上一個淩晨等到了最後的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