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課按時開始。
秦童的觀眾席位在距離圓桌兩個尼登的第十七號廊柱,廊柱的基座一側有個放置虎踞台燈的凹槽,蹲在那兒不會阻擋浮光的流輝,而且可以看到光錐的全貌。
他和往常一樣把第十七號廊柱的台燈挪到最不起眼的空缺,然後蜷著蹲在那個凹槽裏。
光雲的波動很穩定。
在光錐爆燃之前他閉上了眼睛,那種光的瞬時強度讓人難以禁受。睜開眼時,浮光的點和線已經勾勒出了形狀。
起先,一片葉子一樣的強光飄下來。那是一片葉子形狀的結構體,一艘船,或者一座建築物的截麵。
更多的葉子飄了下來,它們沉降聚集。這讓蜷縮在台燈基座裏的唯一觀眾感到困惑。那是什麼組織?像艦隊。他聽斯坦描述過那個時代在Samsara的戰爭。
葉子形狀鋪天蓋地地降下來,一片無色的脈絡光海——狂風一樣劇烈呼號的聲波湧入他的腦海——右上方卷積的巨粒扭結成一團團奇異的結構——數不清的絲絲縷縷連接的光點的集合紛紛爆裂……
他忍住了耳鼓的刺痛,眼球飛快地移動。要把每一個呈現的細節牢牢記住並不容易,但他要捕捉每個細節,那些細節會在回想的時候提供分辨脈絡的素材。
葉子們在光點爆裂的聲浪中倏地劇烈振動起來,光雲掀起巨浪,波濤狂怒地朝邊界衝過來,浪頭背後翻騰的光焰催逼著它們,邊界這裏的事物吸引著它們。
一瞬間的事,它們在解體,在煙火餘燼一樣飄散,而那些餘燼的線條,也如痛苦的聲線一樣顫抖、蜷曲……
一切都在蜷曲。
奇光異彩扭曲成碾碎的花蕾,沉重混雜的喘息聲和遙遠的生物哀嚎被壓縮進一個扭曲的號角。
視線蜷曲,表情蜷曲,在他蜷曲的身體裏,心髒也似蜷曲了起來……
他從沒聽過那麼可怕的聲音,喘息和呼號不是來自個體,而是幾千個,幾萬個,幾千萬個,扭曲的光和呼號聲在號角裏嗚咽,刮擦著耳膜,糾結著心靈。他幾近虛脫。
聲音漸漸消失,結構體也消失了,那些殘留的細碎的扭曲光彩是它們留給這個世界的微痕。
在消失前之前的一刹那,他看到在結構體光錐的半空形成的一個特寫,一個套著圓圈的圖案。和葉子的大小相比,像鑲嵌在晶霖塔天穹上的一塊石子。
當時——在那個時點上,它停在了他的眼前。那個時點是某個微小尺度的0.1X10n那麼短——那個套著圓圈的圖案是以科普特語書寫體拚寫的四句詩的組合。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那些詩句。
他在腦海裏翻閱記憶,第一次看到新月的時候它就曾在光錐上出現過,那時它以Hieroglyphs文字出現,那種象形文是腓尼基字母表的源頭。
——它一直在等他解讀,直到最後這一次。
他想離開那個凹槽,可光錐還在那兒,一把百米槍尖刺向圓盾的中心。
石眼和光雲逐漸恢複正常,一些星星點點的黑暗鑲在表麵,波紋隨機起伏,斷斷續續。
光錐徹底安靜下來時,在石眼放大的虛球體上漸漸浮現出新的影像……
一青一黃兩個麵具,麵對麵旋轉。
黑曜石桌麵上的光不再蕩漾,晶霖天穹下不再有閃爍,一片寂靜。
他能看得見麵具之後的眼睛,聽得見其後發出的聲音……
……
他艱難地支起上身,爬起來,掃視了一遍,帶著他的器具盒子離開。
日環的光在他打開廳門的刹那奪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