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青的雜草叢裏鋪滿過冬的枯葉,踩上去嘎吱、嘎吱的。
韓六哥謹慎選擇每一腳的落點,前進的腳始終做好後撤的準備,越走越慢。穿過樹林是一片地勢較高的空地,他抵著一棵黑槐,扶上刀柄。
空地上停著一輛高車,單轅闊軌,車輪高六尺,有十三根輻條,不是本地車駕,像是府甲高原那邊變體車的製式。
高原的雙河後人學到了冰原人製造變體車的本事,那麼這些和爵士、將軍一起赴會的也是雙河後人,但不是本地人,灰鬆堡到這裏最近的路不是驛道,是他來的那條小路。
看起來與會的還不少,不是瘋子、傻子,就是有能耐的。
廢棄的守衛塔缺了半拉的塔尖就在左前方,零星散布的廢墟一直延伸到遠處矗立的青灰色高牆,在那片蕭條平麵的映襯下,站成一片肢體殘缺的石俑。
他凝神聽了聽,閃身出來,躡手躡腳走近馬車。
壯實的轅馬回頭瞅了一眼。
車廂護板的銅邊映著微弱的光,馬屁股後麵的橫軾上裹著鹿皮,嵌著一塊黃銅或是鍍金的府牌。
他想再湊近些,冷不丁地僵住。
一股帶著濃濃甜味兒的血腥氣撲鼻而來,混在腐敗的氣息裏,沒有牲畜的那種腥臊,是人血!
他的眼睛睜大,脖子縮短,整個人頓時矮了一截。四周的影子在加速,黑的、灰的紫的、靛藍藏青的。
他緊緊攥住刀柄,右臂肌肉幾近痙攣。這謎不用猜了,一個字:逃!
他倒退一步。恐懼按捺不住,總在防備最嚴的時候找到一個間不容發的空隙來個突然襲擊。
腐敗的死亡味道,空洞的眼神,在樹梢磨牙的風聲……腦海裏蹦出來那個最不願意想起的詞——夜霊!
“啊——”
慘叫聲越過林梢。
他猛回頭,幾乎蹲到了地上,想都沒想,一個貓腰滾到大車底下,雙手摳緊伏兔*①,一隻腳蹬住輪轂,另一隻腳頂住軫板,整個身體挺起來,感覺腰刀在向下墜,已顧不得,因為破碎的嘎吱聲正穿過樹林,飛快地朝這邊奔來。
他用力把身體左側貼向車底,把腰刀往上帶了帶,好讓泥板堪堪遮住垂下的刀鞘,屏住呼吸,不敢移動分毫。
腳步聲在空地、廢墟和樹林間來去。
他的心狂跳,卻定住了神。
光明神保佑,是人!
“呲”的一聲,有人扯下了大車的簾帷,“嘭”的一聲悶響,什麼東西被扔進車廂。
片刻間,這樣“嘭嘭”響了八次,每次都幾乎把他震落。
那種甜腥氣更濃了,車廂底扳榫齒如鱗,泥土被浸濕之後變得猙獰,液體如蟲,順著他的臉頰蠕動而下,順著脖子鑽到前胸,或許沒那麼涼,卻切膚刺骨地滲入他的恐懼。
“拉到井口。”在極為狹窄的喉嚨裏擠出來的尖銳聲音。
轅馬蹬地,大車移動了約摸十丈。
他扭頭,睫毛被黏住了,他用力擠了擠眼,大車挪到了一片崩塌的城垛子跟前,身下是口廢井,如同深喉,黑咕隆咚看不到底。
挨過了死一樣的寂靜,有人說:“回稟尊上,四下已清了場,除了這個家僮,沒留活口。”
那個尖銳的聲音:“幾封信?”
“四封。”
“幾個人?”
“算上莫灰,一共九具屍首……我們遲了一步,莫灰已經涼透,他被人割了喉。卑下失職……至少逃了一個……應該是科倫齊家的,可能是埃爾文本人,這裏有他的女人,她配著握拳者和勘石者兩家的族徽,埃爾文的信也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