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工人夜學 （三）
燭光映照著學友會事務室牆上的日曆：這一天是1917年的10月30日。
毛澤東落筆如飛，正在寫一份純口語化的《工人夜學招生廣告》：“列位大家來聽我說幾句白話：列位最不便益的是什麼？大家曉得嗎？就是俗話說的，講了寫不得，寫了認不得，有數算不得。都是個人，照這樣看起來，豈不是同木石一樣？所以大家要求點知識，寫得幾個字，認得幾個字，算得幾筆數，方才是便益的。雖然如此，列位做工的人，又要勞動，又無人教授，如何能做到這樣真是不易得的事。現今有個最好的法子，就是我們第一師範辦了一個夜學。這個夜學專為列位工人設的，從禮拜一起至禮拜六止，每夜上課兩點鍾，教的是寫信、算賬，都是列位自己時刻要用的。講義歸我們發給，並不要錢。夜間上課又於列位工作並無妨礙。若是要來求學的，就趕快於一禮拜內到師範的號房來報名……”
人多好辦事，毛澤東把這份大白話《工人夜學招生廣告》寫好之後，學友會的一部分同學立刻就拿去油印。很快，這份招生廣告就在警察的幫助下，貼在了街邊牆上。還有一部分同學搬著桌椅，打掃著衛生，工人夜學的教室也布置好了。
可過去一周，時間到了11月5日，總共才隻有三個人報名！而街邊的牆上，貼著工人夜學的招生廣告，旁邊，路人經過，卻沒有人看上一眼。
“按說廣告也貼得夠多了，怎麼就沒人來報名呢？”毛澤東看到廣告的字跡已然陳舊，一角更已經鬆動，隨風無奈地飄動著。決定再請警察幫一次忙，多貼一些廣告出去。
但這次求上門去，卻就沒有上次那麼好說話了。
“什麼，還貼？”警察所的警目（所長）把一疊工人夜學的招生廣告往桌上一扔，“你當我們警察所是你第一師範開的？”
毛澤東說著好話：“貼公益廣告不是你們警察所的責任嗎？”
“你跟我講責任？”警目眼睛一橫，“弟兄們貼了一回就夠對得起你們了，還一而再再而三？你以為我這幫弟兄專門給你當差的？”
一旁17歲的警察郭亮有點看不下去了，插嘴道：“長官，要我說，人家辦夜學，也是做善事，能幫咱們還是幫幫吧。”
“你是吃飽了撐著了，還是他發了你薪水給了你餉？”警目瞪著自己的手下，把那疊廣告往毛澤東手裏一塞，“給我拿回去，我這兒不侍候！”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當警察，就要為社會服務嘛……”
蕭三還想說點什麼，毛澤東把他一拉，“子暲，跟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求人不如求己。走！”
毛澤東抱起廣告就走，蕭三與張昆弟跟在他身後，身後，郭亮和幾個年輕警察望著他們出門，不禁都帶著歉意。警目看到了，對著手下吼道：“看什麼看什麼看？不用做事了？”
沒辦法，毛澤東、張昆弟和蕭三隻得自己上街去往牆上貼廣告。又一處牆上刷好了漿糊，毛澤東反手去拿放在地上的廣告，一雙手卻將廣告遞了過來，他一抬頭，才發現郭亮與好幾個年輕警察正站在他的身後，有兩個警察還提著漿糊桶。
看看三人一臉的詫異，郭亮笑了笑：“剛下差，大家反正沒什麼事——哎，還剩幾條街？”
望著他和善的笑容，一股暖流驀然湧上三人的心頭。毛澤東用力點了點頭：“東邊南邊我們都貼過了，這兩邊還剩幾條街。”
郭亮抱起了一疊廣告：“行，這邊你們貼，那邊歸我們，動手吧。”
他帶著警察們就走。
毛澤東追了兩步，問：“哎，你叫什麼？”
“郭亮。你呢？”
“毛澤東。”
兩個人相互一揮手，就各自去忙了。不需要更多的言語，那是男人間傾蓋相知的友情。
沿著街，郭亮與警察們一路將廣告貼了過去。可廣告貼出去之後，第二天從早等到晚，還是沒有人來報名，到底是怎麼回事情呢？夜學辦不成，我也不能糊裏糊塗，連到底為什麼沒人報名都搞不清吧？毛澤東想不明白：明明是件好事情，可為什麼就做不成呢？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盡管已經近深秋了，他還是來到了水井旁，光著膀子，打了一桶水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撩起桶裏的水，澆在身上。
冰涼的井水刺得他一機靈，他幾乎是機械地一下一下往身上淋著水。一桶水很快見了底，寒冷的刺激卻並沒能幫他啟發思路，煩亂中，他又打上一桶水，猛地兜頭淋了個從頭到腳！
掛著滿身的水珠，他卻依然想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