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玟玉給自己鼓了半天勁,才小心翼翼的踏上台階。

燈火,通過銅鏡的反射,將整個大堂映照的如同白晝,讓人的心也坦坦亮,離玟玉隻覺一切心思立時無所遁形。

對麵牆壁上,那蒼勁有力的“問心”二個大字,更仿若一記重錘,敲在心頭。

夏延器就站在堂中央,背對著她,凝望著那兩個巨字,一動不動。

想必,他,也在問自己的心吧。

離玟玉看到那個高大偉岸的背影,原本忐忑的心突然就安定下來,那個背影,如同山嶽一般矗立在寬廣空蕩的大堂,似乎在告訴她,為師一切都可以為你擔待,讓她漂泊多年的孤心,仿佛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灣。

這一刻,離玟玉隻覺內心裏,最柔軟的那根心弦終被撥動,第一次,從心底裏真正有了對師父的孺慕之情,在燕國,有了歸屬之感。

離玟玉走進大堂,乖乖的在夏延器腳邊跪下,發自內心的喚了聲:“師父!”。

夏延器沒有開口。

他依舊凝望著那“問心”二字,這是祖上用禦賜金刀所刻,就是要提醒後代子孫:謹守本心,忠於燕國、忠於大王、忠於百姓。

即使他迫於局勢,為兒子安排退路,可對朝廷的這顆忠心,卻不曾動搖。

而如今,他卻違背燕王的旨意私救刺客。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徇私枉法!

為什麼?

夏延器不斷的問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僅僅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徒弟麼?還是……自己的心——不再忠誠?

夏延器被這個想法駭的驚恐不已,猝然心痛如絞,氣血上湧,一口鮮血噴出。

夏延器突然吐血嚇了離玟玉一跳,撲上去扶住他搖晃的身子,驚呼:“師父,你怎麼了?都是徒兒的錯,你要生氣,就打我,罵我好了,不要氣壞了身子。”

夏延器這才低頭看向離玟玉,這個女孩直直的跪在腳邊,臉色還有些蒼白,雙目中滿是惶恐,一副嬌小可憐的樣子,可偏偏如此膽大妄為。

當親衛向他彙報原委的時候,他不是憤怒,也不是驚慌,他在想,是不是他的做法真的不對,為什麼四年前他的兒子放走俘虜,四年後他看好的徒弟又放走刺客。

可是,四年前,他還可以狠心送兒子去死。四年後,卻已沒有勇氣,再送徒弟走上斷頭台。

他還是那個百戰百勝的戰神麼?

他還是那個鐵麵無私,忠君報國的夏延器麼?

他還會那個秉承祖訓,正大光明的夏氏子孫麼?

夏延器凝望著這個他寄以厚望的徒弟,果然是聰慧幹練,步步為營,大膽精細,連自己都算計到位,他,選錯了麼?

他是想借這個女孩的手為夏家留一條退路,但絕不想為燕國,留一個禍害!

兩人一個站、一個跪。凝視的雙眸一個沉思,一個擔憂。在對立的銅鏡中折射出無數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夏延器凝重而悲痛的聲音在空曠的問心堂響起:“為什麼、這麼做?”

離玟玉聽到夏延器出聲,心中默默鬆了一口氣,師父肯讓她解釋就好,方才真是嚇死她了。她聽到燕王派夏延器捉拿刺客,就知道,自己這般大逆不道之舉,必然會給他帶來沉重的打擊,所以才會如此忐忑不安。

離玟玉低頭恭敬的道:“回師父,那日我觀刺客在鴻雁樓身陷困頓,卻仍對侍衛未下殺手,可見,並非濫殺無辜之人,隻是形勢所迫,才會以我和公孫瑜為質。想其不會傷我二人性命,故而讓莽給師父帶信不必擔憂,也不必插手。可後來荊公子為救我二人,緊追不舍,終於在雲芳嶺以性命相搏。徒兒和荊公子救下公孫瑜後,追至山崖,本也有意擒拿刺客,但聽聞對方言明行刺的緣由,徒兒不禁猶豫,隻覺這三人雖然不該擅殺朝廷命官,卻也情有可原。那李譚二人身為地方父母官,不僅不造福鄉裏,反而魚肉百姓,草菅人命。說起來這三個刺客也算為民除害的豪俠。再者,李譚在地方任職不是一日兩日,刺客卻等他調入京都才來行刺,想必其中另有隱情。但就在徒兒猶豫之際,二殿下率兵追來。徒兒本在鄉村長大,不懂太多道理,隻覺這三人如果被二殿下抓住,必死無疑,那實在不公平的很。所以,徒兒情急之下,便決定先救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