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兒搓了搓馬車簾子上的布料,心裏倒吸了一口氣。
算起來,這是她摸過最好的料子了。她的手已經有了薄繭,不敢太使勁,怕把料子裏的蠶絲刮出來了。她隱隱隻覺得料子涼滑柔順,細看下上麵還有四季祥雲紋,富貴又靈氣。這樣的布料現如今卻隻是拿來做馬車的簾子,就是縣太爺也沒有這樣的底氣。
馬車裏沒有畜生的醃臢味,反倒是透著一股栗子味兒的茶香。桌椅靠墊一應俱全,連帶著糕點都精致的不得了,芙蓉的模樣白中點了緋紅,直叫人不敢下口。她年初到了糕點鋪子裏幫廚,自問手藝是學了大半的,卻不知道普通的糕點怎樣能做的這樣好看。
隻是她如今一問三不知地坐在這馬車上,瞧著那嬤嬤一副清高不願意搭理她的蚌殼模樣,也歇下了搭話的念頭,任憑馬車顛簸都不敢動,更別提伸手去吃糕點了。
今日她本來在鋪子後廚裏跟著師傅做糕點,正給涼糕點紅呢,門口來了個林嬤嬤點名要見她,身後跟著三五個衙役,說是要接她去縣太爺那兒。她雖不認得這些人,鋪子的管事卻是認得衙役的。招呼了兩聲,見到的確是縣太爺使人來接人的,還派了馬車,連忙讓她放下鋪子的事情上了車。
管事悄悄說她是交了好運氣了,可李平兒心裏曉得,多大的鍋子多大的蓋,她沒這麼個福氣。上一回見縣太爺的人,是隔壁家陳文生從童生考上了秀才,縣太爺遣人來請他喝酒,村裏頭的人這才長了見識。
衙役再小也是個官兒啊,穿著黑靴赤紅服,腰上的大刀利得晃眼。若是平常的時候,遇到官府的衙役,還不有多遠跑多遠,就怕冒犯了。鋪子裏的糕點,他們也時常拿一兩斤不給銀子,管事也不敢說些什麼,生怕沾上了官司惹了衙役老爺的眼睛。
此刻,三五個衙役都跟在林嬤嬤的身後,這個林嬤嬤,又會是什麼人?到了縣衙,一切也和李平兒想的不同,也不過是大些的院子罷了,唯獨縣太爺的夫人親自在門口來接這位林嬤嬤,還沒聽聲就先笑了起來,“林嬤嬤辛苦了,這一趟可還順利?”
林嬤嬤這才一改方才陰沉沉的模樣,笑著回了個禮,“有勞夫人了,如今順利把人請了過來。”
“家裏頭都打點好了,您隻管帶走就是,不會給府上鬧事。”縣令夫人轉了轉手上的金鐲子,笑眯眯地打量著李平兒,“我瞧著這姑娘生得就不像是普通人,哪裏想能有這樣的造化。”
“還是要看家裏頭的意思。”林嬤嬤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李平兒一眼。
縣令夫人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轉,輕輕將手裏的赤金鐲子摘了下來,遞向了林嬤嬤,“這裏山清水秀的,就是缺了幾分豐饒。我們老爺一直勤勤懇懇做事情,可也改不了地方太窮的性兒,隻盼著這次入京述職能得個好字。這到底是一個地方出來了,若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還得麻煩嬤嬤多教養規矩才是。”
李平兒心裏“噔”了一聲,心裏不知道縣令夫人是說自己不好要人多擔待,還是隻想要給縣令賣個好。難不成是把自己當丫鬟賣掉了,所以才說家裏都打點好了?可是堂堂的縣令夫人,平日裏哪有空管這些細碎事情。
林嬤嬤倒是不推卻,接了縣令夫人的赤金鐲子,麵上卻也沒露出多少喜色,“夫人的辛苦,家裏都是知道的。”
聽到這話,縣令夫人喜形於色,連連招呼下麵的丫鬟送來錦布玉扣的禮盒,“一點點心意,嬤嬤不要嫌棄。”
林嬤嬤臉色和藹了幾分,又笑著回道:“我們這頭趕上京,年底就等著大人的好消息了。”
“哪裏哪裏,還得靠府裏多多照拂。”
兩人說的雲山霧繞,李平兒聽得也懵懵懂懂。隻曉得林嬤嬤命人給她換了衣裳鞋襪,拿香胰子從頭到腳都讓她搓得幹幹淨淨,又喚了小丫頭給她修剪指甲梳頭擦麵,一身兒香噴噴的,收拾的比來鋪子裏買糕點的夫人小姐還金貴。
看來不是來做活計的,不然不會給我修指甲。李平兒心裏有了主意,一邊瞧著小丫頭給她磨指甲,一邊親親熱熱地問她是哪裏人。
小丫頭年紀小不藏事情,瞧見李平兒是個活潑的,也鬆了口氣。有些得意地說自己是縣令小姐身邊的,特意派過來伺候李平兒梳洗,其他的什麼也不清楚。
李平兒心下惶惶然,派了小姐身邊的丫鬟來伺候自己,這是什麼意思?她不就是個在後廚幫工的,說起來還沒有這個小丫頭臉麵大。
可眼下她手裏沒有銀子,舊衣服眼見都被收走了,她穿著一身從沒穿過的好衣裳,卻一點根兒都沒有。她開始想念在家裏頭爹和娘,還有一身兒小肥膘,跑起來像頭小牛犢一樣的弟弟。
自己的事情家裏頭知道嗎,家裏會來找自己嗎?他們是會擔心,還是會被這些權貴欺負?
她轉念又想了更多,要是因著自己的事情讓父母弟弟遭罪,她不如撕破臉了,直接交代在這裏了。
李平兒打聽起自己什麼時候要走得事情,“今天來的馬車瞧著不像是縣衙的。”